明明已经进入六月份，北方的这座小城，却因为近期颇为频繁的阴雨，第N次入夏失败。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天空，在狂风的助势下，飞快的侵占领土。天地间被划分出明确的界限，光明与黑暗却被融合，两个世界相依而生。
慕晴是被临时借调的，在来之前看了天气预报，这里的温度比她的城市低了几度而已，便没有太在意，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但她没有想到，虽然表面上数字非常接近，体感却是天壤之别。单单是拉开车门这个简单动作就让她手臂上的汗毛瞬间应激而起，慕晴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赶忙回身从包里找出件衬衫披上。
同行的摄像师在车外好整以暇的等待慕晴，他倒是准备充分，穿了件外套，还将领子竖起来抗风。慕晴与他并不相熟，只知道他叫骆晨，这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颇为冷淡。如今看到慕晴走近，依然不说话，迈开长腿先行进楼。
粗糙的水泥台阶，应声亮起的白炽灯，堆着杂物的楼道，无一不在显示着这栋居民楼的老旧。骆晨已经站在602的门口，却没有下一个动作，反而侧开了身，示意慕晴敲门。慕晴耸耸肩，倒没觉得有什么，本来就应该是她主导采访。
“当~当~当~”轻柔却带有节奏的敲门声。
屋里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没有过多的询问，房门被直接打开，一位中年妇女出现在慕晴和骆晨面前。她穿着一身整洁的套装，头发梳的很服帖，明显是为她们的到来做好了准备，但看她局促的眼神，还是有些紧张。
“张阿姨是吗？你好，我是X视频的慕晴。”慕晴露出笑容，她知道这样可以对人尤其是陌生人进行安抚。
“请进，请进。”张阿姨将两人领进客厅，指着对面的沙发，“坐坐坐，你们先歇一下，喝口水，我去叫桐桐。”
慕晴点点头，从善如流的坐在沙发上，眼前的茶几上摆着四瓶冰露，有几根香蕉，还有橘子躺在塑料袋里。慕晴扫视了一下四周，标准的两室一厅的格局，朴实的生活气息，但是没有男性的物品。嗯，也对，资料里写着李桐的父亲很早就去世，她是被单亲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
“我不想接受什么采访.....我确实最开始......”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里屋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其实已经被刻意压低了嗓音，但还是隐约能分辨一二。慕晴看了眼低头摆弄机器的骆晨，那人太过专注，似是并没有听到。过了大约三四分钟，一个瘦弱的女孩跟在张阿姨身后走了出来。
慕晴无法第一时间把眼前的这个女孩和之前得到的信息联系到一起，资料里的李桐是那种青春洋溢的女生，她的很多照片都是在明媚的笑着，周边人对她的评价也都是热情开朗。可现在的她双手环胸，以一种防卫的姿势坐在对面，面色苍白，神情憔悴，眼皮浮肿，看起来最近的事故让她备受煎熬。
“李桐，介意和我们聊一下当天都发生了什么吗？”慕晴看到女孩瞬间皱起了眉，赶忙补充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情。但这一个月以来，大家对视频过度揣测，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都未必是事实，你难道不想让大众了解真相吗？你大概回忆一下就好，记不清也没有关系......”
“怎么会记不清呢？”李桐打断了慕晴的话，苦笑着低下头，“那天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午夜梦回，她还在笑着和我说，桐桐，我最爱你了。”
“这是她经常和你说的话？”慕晴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一边揣测道。据她所知，受害人林苏和李桐是大学室友，关系特别好，那一日两人也是结伴出行，谁知途生变故。
“嗯，她经常和我这么说。她说爱意一定要表达出口才能被接收。”李桐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也是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没有叫她一起，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她本有些反悔，不想出门，是我把她硬拽出去逛街的。”李桐的声音哽咽起来，眼泪划过脸颊。
“别哭了，这也不是你的错。”一直没有走远的张阿姨赶忙走到近前安慰，递了几张纸巾给女儿，又躲出了镜头之外。
“你们是在去商场的途中出事的？”按监控的视频来看，两个人是在某商场附近的路边遇到行刺者的。两个女孩手挽着手，开开心心的向前走着，身后突然冲出一男子，持刀捅向受害人，而且接连几刀，十分残忍。
“嗯，我们当时还在讨论马上换季，要买新衣服，哪想到会有疯子要杀我们啊。”
骆晨忽然咳了一声，引得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他。他摆摆手，示意不好意思，你们继续。慕晴又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眼睛死死的盯着机器上的小屏幕，像是个木头人。
“听说是无差别杀人，不是针对你们。”慕晴有点同情这两个女生，这年头伤人事件频出，动机不详，最后都胡乱定义成反社会人格。
“我看到微博上也是这么说的。”李桐叹息一声，她们怎么这么倒霉啊。
“你这一个月来时常关注网络信息吗？”慕晴倒是有些意外。监控视频被曝光后，随着持刀男子被捕，供认罪行后，舆论的风头就逐渐转移到当时“见死不救”的李桐身上。键盘侠们“行侠仗义”，很快人肉出李桐的信息，借由单亲家庭的背景，暗示其缺少担当。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传言，又是包养，又是出柜的，对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我一直都在跟踪进展啊，有些是从警察那里知晓的，有些是从网络上看到的。”李桐捏着衣角，“我希望能给她一个交代。”
“网络上那些关于你的争论，你怎么看？”
“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确实第一反应是松开她的手跑了啊。”
“看视频是身后那个男人冲过来，你被撞到了另一侧。”慕晴不忍看她自责，宽慰到。
“不管怎么样，看到刀的那一刻我都被吓傻了，往远跑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再回头她已经倒在地上了。”李桐又哭了起来，“那人还在拿刀扎她，我想过去，又不敢，只能拼命的大喊，可是那天周五，路上没有太多人，也没有经过的车停下来，直到那人跑了，我才能去看她，可是......可是已经晚了啊。”
慕晴叹了叹气，当时李桐是有犹豫着上前的，但她手里空无一物，也许过去她也会被伤害，真的不应该被网友太过苛责。众口铄金，这样的一个把所有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孩子就被无形的刀剑逼得出不了门。
“最后，你还有什么想告诉网友们的吗？”
“我只想让他们知道，她真的是一个很善良很美好的女生，如今凶犯落网，希望大家不要再打扰她，让她一路走好吧。”
“她会的，你也是个好姑娘，谢谢你。”慕晴点点头，扣上笔记本，回头向骆晨说“关机吧，我们回去了。”
窗外，一个闷雷响起，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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