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0步

作者: 宜昌石头 | 来源:发表于2019-01-17 20:00 被阅读8次

    下午时分,站在磨基山森林公园入口处那个极有想象力的巨大窗口前,实时天气预报说有小雨,实际却从厚厚的云缝中透出缕缕阳光;说是轻度雾霾,江北的那些城市森林却云遮雾罩,不远处海拔217米磨基山主峰那高高的电视转播铁塔也在混沌中时隐时现。

    因为那条绕城而过的长江,也因为周边群山环抱,宜昌从来就是一个秋冬季节多雾的城市。好在从前的雾就是些悬浮在近地面空气中的微小水滴,除了能见度模糊,交通受阻外,对人体并无危害;而现在的霾则是大气中各种悬浮颗粒物含量超标(PM2.5)的形容,就成了空气污染。在2017年全国各城市PM2.5年均值排名榜上,宜昌名列14名,新年刚过,又在某天居然跃升全国污染第一。所以,大领导在宜昌考察的时候,一再强调要“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

    挺喜欢网友的那句调侃:“相比于京霾的厚重、豫霾的激烈、粤霾的阴冷,我更喜欢宜昌霾的醇厚、真实和独一无二的味道。混合着稻花香的醇厚,加上尾气催化和低气压的衬托,再经过兴发宜化袅袅硫烟的勾兑,使得宜昌的霾很特别,口感干冽舒适,经久而爽口,干冽绵长,欲罢不能。吸入后挂肺持久绵长,一线喉,吸后不上头……宜昌霾,好霾!”

    站在那块“磨基山健康步道起点”牌前,上面写的清楚:“磨基山登山步道共2538步(小磨基山438步,大磨基山2100步),全程沿一字形排列的大小六座山峰山脊铺设石阶而成。”虽然绕过了第一座山,想想接下来要走过的磨基山和连绵起伏的笔架山,想想那2100步石阶,心里还是有些发憷,也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坚持下来。

    一个戴长舌帽、穿冲锋服、蹬旅游鞋、提一瓶水、声称认识我的老哥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冲我一笑:“王老师,怎么了?”我也笑笑:“有2100步呢!”他安慰我:“其实上山也就几百步,那是把上山和下山都算上了的。”他手一挥,很豪迈的鼓励我:“再说,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爬山吗?”

    这就叫一语惊醒梦中人,加上还有榜样的带头和群羊作用。我就跟在那个老哥身后开始踏上第一步石阶。

    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那时候我住在四新路的人委宿舍大院里,某个大年初一的下午,鞭炮早就放完了、觉也补睡好了,荷包里的压岁钱还有几张小票,那个时候又不兴打麻将,呆在家里无聊,孩子们就习惯性地在大院中心的“圆巴巴”集合。都是十几岁的男孩子,吃饱喝足睡够了闲着无事总得找点事来做,不知是谁的提议,就决定一起去爬磨基山。

    孩子们总是会心血来潮地想些点子,好在大家都同意。反正到最后呼朋唤友,十来个十多岁的男孩子一起浩浩荡荡地从大院后门出发,走木桥街、献福路、民主路、鼓楼街,在镇川门乘轮渡(大南门轮渡是到卷桥河)到江南十里红,兴高采烈地沿着松软的沙滩向着磨基山进发。那个时候,人委宿舍的儿们(宜昌话)只要有人带头,就会一呼百应。那也是群羊效应,

    有一点想提醒能看到这篇短文的看官。宜昌话里从来都是“爬”山而不是“登”山。缘由未考。想必是因为磨基山原来没有铺设石阶、修建上山步道前,有些地段的坡度过于陡峭,必须手足并用、攀藤蹬岩才能向上;而另一知名景点西陵峡三游洞在葛洲坝蓄水和修建下牢溪大桥以前,需要从溪下攀岩而上。白居易在《三游洞序》里形容为“梯危缒滑”,就是危险的地方架梯子爬,滑溜的地方拴绳子拉;清代桐城派作家刘大櫆更是“自上缒危滑以下”,就是用绳子拴住他从山上往下送进洞天福地里的。可见“爬”是比较准确和形象的。

    沿着磨基山的步道,300多步过去,虽然有些气喘,还是很轻松地到达了半山亭。等老半天才看见那个声称认识我的老哥吊着嗓子慢悠悠地走上来。很严肃地对我说:“别坐着,会得病的。”我有些奇怪地反问:“坐着才能休息吧?”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石凳凉,坐着对血液循环不好。”我就问了一句:“不坐着怎么休息?”他告诉我:“站着也能休息的!”我就有些语塞。

    那个老哥告诉我,只要不下雨,他几乎每天都会来爬山,自然是久经锻炼、体力充沛。在半山亭和我聊几句,就继续向上爬山。等到我休息的差不多,重新出发时,虽然再次很快就超过了那位老哥,可体力却出现问题,感觉越来越吃力、越来越发热,越来越气喘如牛,张着嘴就和拉风箱似的,心跳倒是很有力,就是频率有些快,不得不坐在台阶上再次歇一歇,原来已经被我甩的很远的老哥就那样慢悠悠地追上并超到前面去了,可见得宜昌话说的对:“不怕慢就怕站。”

    磨基山顶那个由原来电视差转机房改建的观景平台还是没开放,不过,站在峰顶,可以脚踏万顷波涛,远望江南大道如飘带蜿蜒,鸟瞰江北中心城区在灰白色的雾霾中如海市蜃楼,还是不虚此行的。就是不知道那个著名炼丹师葛洪到底是在哪里筑起的炉灶;那位风水界的祖师爷郭璞又是在哪里伐木结庐,倒是感觉著名旅行家袁崧把磨基山描写的真好:“俯临大江,如萦带焉,视舟如凫雁矣。”而那些府志、县志上记载的宜昌本地人写的诗词,无论是明代文人雷思霈还是曾任过云南鹤庆州知州的何璋都似乎有些差强人意。

    洋人也来的很早,那本《沿着奥古斯丁·亨利及其中国植物采集人的足迹》就写的明白:“1882-1889年期间,大清宜昌海关任帮办兼助理医官的奥古斯丁·亨利,就曾在闲暇时间渡船过江,到磨基山上去游玩,并从这里获得了许多新种植物,带回英国。亨利乘坐渡船到磨基山很方便。过江后,沿着陡峭的山间一条小路就可以到达磨基山顶的庙宇。在上磨基山之前,亨利要从磨基山附近的一个寺院谷地穿过……”现在,山顶的庙宇荡然无存,谷地间的白雀寺(又名香山寺)也早就灰飞烟灭了,不过英国人利用“宜昌教案”赔款修建的那座天主教堂还在。

    那一年的那一次人委宿舍的男孩子的集体行动,首先会沿着十里红江边走过一片不大的沙滩,还会有一些当地农户的菜园;到了田间小路变成羊肠小道的时候,孩子们就会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林,再走入江边一堆横七竖八的乱石丛中,即便大家都穿着解放鞋,脚板也被“挺”(tin宜昌话)得很不舒服。然后就开始一路向上,坡度有些陡峭、有些崎岖,有些地方还得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爬到一缓和处,气喘吁吁地往下望去,虽然谈不上“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可一旦失足坠入江中还是后果不堪设想的。

    而在现实的雾霾中,我从磨基山顶下来沿着山脊走,就可以一直走到离磨基山顶不远处的一个峰顶。上世纪90年代中期,这里建有亭阁、还有“太空球”等科普娱乐设施,不过后来都悄悄地拆掉了。水泥浇筑的高台边,那个卖茶叶蛋、柑橘和饮用水的老婆婆依然还在。虽然很少有人光顾她的生意,也没什么游客,她还是那么静静地坐着,坚守着她的那份希望。有稀薄的阳光、冷冷的江风,江对面模模糊糊的风景中。有歌声传来,那是江北滨江公园每天下午都会出现的业余歌者,唱得激情洋溢:“再见了大别山,再见了大别山。你牵去我的一颗心,我要把你铭记在心头。”

    因为不是旅游季,也不是山友(特指爱爬山的朋友圈)结伴爬山的时间,一路上几乎没碰见对面来人。沿着山脊起伏的长长的石阶组成的步道一边是密密麻麻、移植已有四五年的小树,虽说已是三九严寒,道边满是黄叶,可有些耐寒的灌木丛的叶片还是绿油油的,偶尔还有些点点小花;另一边高高的悬崖峭壁下是水流平缓的长江,没有鸟叫、没有船用柴油机的轰鸣,江对面市府大门和滨江公园的双亭在云遮雾罩中都看的不那么真切。

    从踏上2100步的第一步开始,尤其是从爬笔架山起,自己就有思想准备。知道那是一个考验自己的毅力和体力的过程。虽然上山又下山,步道蜿蜒起伏没有一成不变的平坦那样的审美疲劳,可是有时候连续下坡,想着接踵而至的连续上坡,就为体力消耗感到可惜。尤其是快到山顶的有些坡度很大,青石台阶连续向上,其中根本没有设置任何缓冲区。汗流浃背,人都快累死了,心脏快要从喉咙跳出来,脚也快迈不动步子了,可也别无他法,只有咬牙坚持下去,才能爬上最后的峰顶,才能很狼狈地赶紧在测量点的水泥墩上找个地方坐下喘口气。

    还是年龄不饶人。当年人委宿舍的那帮男孩子爬山根本没有任何疲倦的感觉。走在磨基山主峰山腰的羊肠小路上,即便有些狭窄的路段,有些陡峭的坡度,靠山的一边被一些不知名的藤蔓所覆盖,靠江的另一边虽然是几乎直上直下的悬崖,可没人说什么“恐高症”,也没人吓得打哆嗦。一路欢歌笑语,一路你追我赶,在磨基山山腰的一个山洞里抽烟、说话、嬉戏、放水(宜昌人都懂的),然后继续赶路。我们可以在五龙乘船回到江北的大公桥码头来。

    那个时候,住在人委宿舍的各位家长都是干部,工作也是很忙的,家里的孩子们都是放养的:自己上学放学、自己到食堂里排队打饭;家里有兄弟,弟弟肯定是宜昌话里所说的“拖驳子”。虽然每一栋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可是遇到像类似爬磨基山这样的集体活动,男孩子肯定都一呼百应,一出去就是浩浩荡荡一大帮人。在那个特定的年代里,肯定可以在街上横着走。

    记得参加那次探险(或者叫郊游)的有十几人,模糊还记得的有:住在二栋的赵援、李少冬(那时他还没参军),住在碉堡房的袁新和,住在四栋二单元的孙宜林,住在五栋一单元的何天成。我们四栋一单元去的人最多:有一楼的张敏(不确定)、二楼史昌远的儿子(应该叫高伟)、三楼一号房高家的高潮,二号房张家的忠学、忠宜(不确定)两兄弟,三号房涂家的涂建新,四号房王家的我们兄弟俩。

    站在笔架山的最后一座峰顶,不知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想起那么多年的往事,有些细节就似乎透过越来越浓的雾霾迎面扑来,那么清晰、那么生动、那么令人怀念。一晃就是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的人委宿舍留下的最后地理印记也在最近一次城市改造中被抹去了,当年的那些小伙伴有的远去他乡,至今音讯全无;有的过早辞世,阴阳两隔;哪怕还是同在这座城市,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所以辛弃疾说得好:“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虽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虽然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可我最终还是实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爬了四座山,走完2100步,证明“奔七”之年的自己还是勉强可以的。从高高的笔架山的峰顶沿着山脊一步步走到十里红的护堤边,又看见当年白色的沙滩、雾锁的大江,还有岸畔停泊的小渔船,回身去看今天走过的那些巍然耸立的连绵山峦,还是有些自豪的,这么多年后,我把这条路又走了一次,除了有些怀旧,就只能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2019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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