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艺术？

说到艺术，仿佛就是某种做作，比如一些古典戏剧，严重的脱离生活；有的认为是某种给人美感的实物或者场景，比如美术中唯美的画作。也就是艺术是脱离现实的，是温饱和工作之余才可以涉猎的无关紧要的一个富于娱乐性的领域。

艺术真是这样吗？

首先艺术超越现实是对的，但不是通常理解的跟生活无关。这里要界定一下生活的内涵，所谓的生活应该包括生存和精神两方面。艺术似乎不关涉衣食住行，但好的生活离不开艺术内涵。因为好的生活不仅仅停留在温饱层面，而是要有人之为人的精神生活。

说到此不妨引述一段《艺术哲学》（第一编第二章第七部分）中的几个片段，比较好的表达了艺术是什么？

所谓侍臣是一个供奉内廷的人，在王宫中有一个职位或差事，例如洗马，尚寝，大司马等等；他凭着这一类的职衔领薪俸，对主子低声下气的说话，按着级位必恭必敬的行礼。但他不是普通的仆役，像在东方国家那样。他的高祖的高祖和国王是同辈，是伴侣，不分尊卑的；由于这个身分，他本身也属于特权阶级，就是贵族阶级；他不仅为了利益而侍候君主，还认为效忠君主是自己的荣誉。而君主也从来不忘记对他另眼相看。洛赞失约迟到，路易十四怕自己动火，先把手杖掷出窗外。所以侍臣得到主子尊重，被他们当做自己人看待；他和主子很亲密，在主子的舞会中跳舞，跟主子同桌吃饭，同车出门，坐他们的椅子，做他们的宾客。——这样就产生宫廷生活，先是在意大利和西班牙，继而在法国，后来在英国，德国以及北欧各国。但中心是在法国，而把这种生活的光彩全部发挥出来的便是路易十四。

不难想象，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人一定会挑选合乎他们性格的娱乐。他们的趣味也的确像他们的人品：第一爱高尚，因为他们不但出身高尚，感情也高尚；第二爱端整，因为他们是在重礼节的社会中教养出来的。

诗人从来不忘记冲淡事实，因为事实的本质往往不雅；凶杀的事绝不搬上舞台，凡是兽性都加以掩饰；强暴，打架，杀戮，号叫，痰厥，一切使耳目难堪的景象一律回避，因为观众过惯温文尔雅的客厅生活。

荷马诗歌中的阿喀琉斯，踏在垂死的赫克托耳身上还仇恨未消，像狮子豺狼一般恨不得把打败的赫克托耳，“活生生的吞下肚去”；在拉辛笔下，阿喀琉斯却变做公台亲王一流的人，风流倜傥，热爱荣誉，对妇女殷勤体贴，性子固然暴躁猛烈，但好比一个深自克制的青年军官，便在愤激的关头也守着上流社会的规矩，从来不发野性。所有这些人物说话都彬彬有礼，顾着上流社会的体统，无懈可击。

这些文字清晰的描述了从现实生活到艺术的转化过程，当然这里的现实生活不是普通人的生活，而是宫廷贵族的生活。我们不能从其奢靡的视角来看，而是应该从其礼仪的价值来理解，正是这些礼仪，让他们约束着自己的私欲，并渐渐的成为有修养的人，或者说人应该成为的那种人。艺术之为艺术就是要表现这种精神，让更多的人朝向这种文明，此时的艺术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更加精神化，比如对阿喀琉斯的形象的再塑造，从一个烈汉变成一个绅士。这不正是对大众的精神引领吗？所以看这些艺术作品，要理解到艺术家的这种用心。

这里可以引进康德的概念，以上描述的是优美，但生活中还有崇高，比如壮美，悲剧美等。前者如自然的天空大地高山大河等，后者如人性的悲剧等。自然的壮美不必多说，这会给局促偏狭的生命以震撼。人生的悲剧需要体味一下。

这首先要理解一下人生。人生就是一场悲剧，因为人必然走向死亡——这个无可逃遁的虚无。整个世界又何尝不是？人类只是下一个地球冰期之前的存在物，地球也是下一次宇宙大爆炸的暂存物，广漠的宇宙无边无际，无始无终，世界本身也是一个虚无。

说到此，悲从中来。那所有的奋斗与努力哪还有意义？

站在上面描述的角度，就是没有意义。

那人生何为？

先别急，我们继续说人性。儒家认为“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啥意思？就是人性天赋，当然这个天不是人格神，而是一个虚设，那人何以知道自己的天性呢？没有一个天会拽着你的耳朵告诉你。那怎么知道？孟子说的好：“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也。”这逻辑很完美，只要你尽力表现出你的本心就知道自己的天性了。那问题又来了，你怎么知道在努力之下的本性就是人的天性？好说啊！孟子解释得很好，当你遇到需要你伸出援手的场景，你会自然而然的施以援手，但动物不会，麻木不仁的人当时不做，事后也会“不安”，也就是说这个本心是人的本质，动物肯定没有。孟子说：“君子异于禽兽者几希，君子存之，庶民去之。”这是在告诫众人，要努力做君子，保存这份本性。人就是缘着这份仁心，其中包含着义、礼、智等，就可以在这个世界绽放自己，有所作为。

这是想表明，人内在一种仁心，其本身是生生不息的，我们的行为不是为了什么外在的目标，而是源于内心的生命活动。换个角度说，一个人是不会长期甘于平庸的。人的内心深处会有一种力量，用心理学的话说是内在的“力比多”，是“生本能”。

综合起来说，人生是一场悲剧，但人活着的时候又不甘于庸碌无为，也就是说理性的人一方面要看到人生的悲剧性，另一方面要意识到生命本身的涌动，所谓向死而生。典型的悲剧性人物是希绪弗斯，那块大石头必然要在推到山顶的那一刹那滚回山脚，但希绪弗斯能做的就是再一次的把它推到山顶。也就是明明知道未来是虚无的，但一定要源于生命内在力量的积极而为。这才是比较清醒的人生，活着不是为了终极的意义，而是为了生命的过程。

这就需要提到道家，道家讲玄性，就是面对丰富的内心，积极的去表现，但所表现之物不是目的，而仅仅是暂时的展现，表现出来的事物，还充满不断变化性。这就是世界的本质特点。说道家富于艺术性就是从这个角度说的，即表现世界本质性的变化性，丰富性。儒家可以安顿生命，但不适合表现为艺术，因为艺术要表现不确定性和生成性。

如是，艺术即为真。即反应世界的真实，即本质。真与美合二为一了。

至于善，那是人之本性在人行为上的落实。

如是，真、善、美，是一家。

（读丹纳的《艺术哲学》散记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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