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出来”的童年

          对于生于80年代的人来说，童年的记忆有许多典型的符号，如连环画、北京方便面、小弹珠等。而我的童年比较特别，是“抢出来的”。

      我出生在湖北省监利县的一个混合型乡村，85后生人。赶上了经济快速发展的浪潮，物质由匮乏逐而日渐丰富，许多东西开始进入乡村老百姓的生活，比如五颜六色的糖果，又如苹果和香蕉，这些在乡村人眼中都是城里人才能经常吃上的“奢侈品”，我们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家境过得去，才会买点来尝尝。对，我们那的人们通常说尝尝，浅尝辄止，把钱用在钢刃上。因此，对于我们这些孩子，平日里能得到几颗冰糖（我们管所有的糖都叫“冰糖”）或是一个苹果，那便是天大的好事了。而这些冰糖的主要来源，竟不是买，得靠“抢”。

      第一抢是抢添丁的喜糖。每每有新组建的小家庭添了第一个孩子，村里人便会早早得了消息，第二天上午携家带口在这家人的堂屋（我们当地人都管客厅叫“堂屋”）里候着。记得约摸我八岁那年，村里有家人新添了个胖小子，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往他们家赶去，及到了，只见他们家客厅挤满了人，大多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青壮年的男子是不屑来抢几个冰糖的。堂屋里闹哄哄的，都在讨论这家人是如何勤劳，又这快得了孙子等等之类的话。好一会儿之后，忽然听得有人大喊了一声“人来了！”，大家便蜂拥至门口去。我这种小个头在人群里自然是吃亏的，四面八方被围得密密麻麻，便只能顺着人头的方向，跟着他们的话语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期待。一串大大的鞭炮过后，人群猛地往后挤，中间腾了个小空地出来，让这家主人站着。我依然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得他高了几个调的声音说道：“昨天生了，男伢，六斤八两，给你们派喜糖。”众人纷纷说着“恭喜恭喜”“好得很”之类的话，话说完我就紧张了，人群开始挤起来，随后一把冰糖从天而降，底下人乱成一团。我看着糖就在眼皮子底下，可总有人手比我快，就这样，一连抢了三波，我硬是一个糖也没得着，这波过了，便抬着头眼巴巴地望着那主人，那主人给大家客气了一下便去了里屋，我那个失望劲儿，现在想来依然清楚。屋里的人纷纷散去，我终于看见了妈妈和弟弟，先前在那堂屋里被人群挤散了的。妈妈蹲在地上拉凉鞋带，白色的鞋子成了半黑的，抢冰糖的时候鞋子被踩掉是常有的事。妈妈说没抢到，问我抢到没有，我看着有人拿着几个冰糖脸上挂着似乎得到了大便宜的笑，不由得心虚地说了句“我抢了一个，刚才吃掉了。”那一刻我深感委屈，觉得我们一家子太可怜了，连颗糖都没抢到。至今想来，这个画面都历历在目，无比清晰。

      第二抢是新房上梁时的喜糖。小时候大家条件都差不多，住的都是灰墙黑瓦的老房子，每逢刮风下雨就会有漏雨灌风的苦恼，于是，盖一栋两层高的水泥房便成了当时人们最大的追求，是家家户户的头等大事。这盖房子上梁的那一天，村民们一样是提前知晓，吉时（上午十点）之前便会麻溜地在新房下等着，房主人也是希望人越多越开心，毕竟盖新房是极有脸面的事，所以只管把冰糖放开了撒。这从高处撒下的糖就是不一样，覆盖的面积大，人们跑来跑去忙不来，都只管自己脚下那一块地，所以只要逢上梁撒糖且我不去学校的时候，我都能抢到好几颗冰糖。这样抢了几年，在我上五年级那年，终于自己家建了房子，母亲特意给我姐弟俩留了大把糖，自此后便极少再去抢糖了，而至后来，家家户户盖了房子，这个撒糖的习俗便渐渐没有了，没有人来抢，撒着也没有意义了。以至于现在每每吃到糖，总觉得似乎欠缺了什么味道，远不及记忆中冰糖的味道好。

      第三抢是十岁生日庆典上的东西。我们当地，孩子的十岁非常重要，仅次于老人家的六十大寿。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只有过年才能买新衣服新鞋子，然而过十岁就例外，不紧可以买比过年还好些的衣服，还能去照相馆美美地拍上几张照片，所以孩子自己对于十岁也特别期待。十岁庆典上最重要的仪式，便是找十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坐同一桌，桌上苹果香蕉橘子冰糖饼干花生瓜子等各样吃食各摆一盘，凑够十盘，等各人轮流讲话的流程过了后，最惊心动魄的便要来了，就是开抢！桌上的东西，能吃多少全凭本事，所以每每有庆典仪式结束后，孩子们下桌，有的得意洋洋，兜里满满当当，手上也没闲着，没抢着的孩子则是大哭大闹不肯下来，得主人拿东西来哄着。这抢东西也是大人们看着最乐呵的一幕。我一直都清楚的记得，有位同学过十岁，请了我们几个同学去玩，庆典上她爸爸刚讲完话，我的手就管不住了，伸出去看没人动马上又伸回来，刚伸回来桌上就开抢了，幸而我眼疾手快马上跳起来抱住了面前的一盘香蕉，这可是我一上桌就盯上的“猎物”，为了它我从未这样期待过庆典流程快点结束呢。就连吃饭时我也一直抱着，就怕被人拿走。回家后和弟弟大口吃香蕉，当时内心是相当有成就感的。后来也渐渐由抢演变成了平分，许是大人们觉得抢太不“好看”，也是从那以后，每每得到了冰糖或水果，我总觉得不似之前的好吃，也没有那种强烈想要的愿望了。

      这些难忘的符号串联成了我完整的童年时光，架起了我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那一段生活，每每回味，甘甜便充斥于脑内，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