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下）

人间

小姑娘眼睛弯弯，嘴角也弯弯，调皮地戳着小月老因疑惑而不自觉鼓起来的两腮，你说话呀，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晕倒在我家门口呢。

我去和太上老君要丸药吃，不知怎的醒来就这样了。

你、你别是傻子吧，哪里来的太上老君。

我不是傻子，我是月老。

呸，那我还是嫦娥哪。

…… 你、你比嫦娥姐姐好看。

彼时四月天，草长莺飞。窗外风轻轻柔柔吹过，一时间桃花落，杏花飘。小月老在天宫见惯了那久开不散的桃花，只觉得新鲜，便起身走到了外面。

小姑娘看他猛然起身赶紧嘱咐道，小心头晕。小月老听完这话立在廊檐下，转身看到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就、就忘了看桃花。

七月七，夜色凉如水。小月老坐在台阶上托着腮看月亮，想现在的天宫应该只是过去了几个时辰，师父怕是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下凡好几个月了吧。他还不想回去呢。

小姑娘看他几日愁眉不展，以为是想家了。便凑到跟前道，听说这几日是七夕庙会，我明天带你去镇上玩吧。

第二天一大早小月老便早早起来，催着小姑娘带他去镇上玩。小姑娘看他如此开心，便没忍心告诉他庙会只有晚上才热闹，只说吃过午饭我们就去。

两人一路走得很慢，路过一处庙宇时，小姑娘说反正时候尚早，不如进去拜拜吧。

拜的是哪一路神仙呢。

是月老。

拜他作甚。

当然是为祈求好姻缘了。

他不一定管得了，快走吧。说完便拽紧小姑娘的手，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心想可千万别让路过庙宇的师兄们看到。

小姑娘纳闷儿，使劲挣开了手，问他，你作什么，我又不是给你求姻缘。

就、就是你给自己求我才害怕。你今年多大了，以前自己或者可有别人替你求过姻缘？

快15了。没有，自己没求过，也没人替我求过。

小月老看着小姑娘红红的手腕，和气的鼓鼓的两腮。方觉得是自己太过激了，伸出手仔仔细细替她揉着，一边揉一边嘟囔，快15了，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姑娘听他这么说，权当是说她年纪大了呢，便赌气似的往前走，编好的花环也扔给了小月老。

嗨、你别生气，我不是说你年纪大，我问你、可是有了喜欢的人了？不然拜那月老作甚。

…… 你管不着。

行 行 行 我不管，那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 赶紧走，一会儿看完庙会我们还要去听李先生说书呢。

成。

那天夜里，小月老辗转反侧，想着按照天宫的规矩，15岁怕是已经配好了姻缘。又恍悟间觉得在字帖儿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可又记不真切。一夜难以入睡，直到天亮时分，才合上眼睡去。

九月初三，是小姑娘的生日。及笄之年。小姑娘很开心，一大早便把小月老拉起来，告诉他自己今天过生日，不仅什么活儿都不做，而且晚上还要吃酒。

小月老心说哪天你干过活儿，又见她笑的没了眼睛，便也跟着一起乐。晚上的时候小月老做好了一桌子菜，又挖出埋在老槐树下的酒，笑眯眯的帮她倒一小杯酒说，这酒是我特地和镇上的阿婆沽的，你喝一点点就好，不然明天起来头疼。

小姑娘嫌弃的撇撇嘴怪他倒的酒少，拿起酒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闻了闻，然后仰头就把一杯酒都喝了，还没放下杯子好看的眉眼就皱到了一起，大喊着，辣 、好辣、你这是酒吗，怎么这么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你慢慢喝你不听，喝这么快小心喝醉。

你别啰嗦了，赶紧倒酒。

还喝啊，你先吃点饭再喝好不好。

整个一晚上，小月老都在担心小姑娘吃多了酒难受，可拦也拦不下。索性自己也开始喝，酒壶见底时，两人头对头躺在凉椅上，寒风吹过，小月老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了小姑娘身上，然后对着残月，嘴里嘟嘟囔囔的反复着几句，我是月老，你是人，我孤独一生，你自有良缘。

得了吧，天天说自己月老，你要是月老 那我便是嫦娥。

小月老听见她说话，眯着眼爬起来故意逗她说，天宫有嫦娥的。很漂亮的。

那我是嫦娥养的玉兔行了吧。

你又不爱吃胡萝卜。

……

那、那我是孟婆行不行？！

孟婆姐姐也很美的。

……闭嘴，起来收拾东西。

……

可是，你更美，你比她们都美。

天宫

大师兄等了天黑都没见小月老回来，便只身去找师父。师父看他一个人来便问道，你师弟呢，今天是他第一次执笔姻缘簿，万不可出了差错。

师兄拱手答道，一早便吩咐他出来了，现下却不见，许是哪里去玩了。

那你随为师出去找找吧，他不是贪玩的孩子，别遇到了什么麻烦。话完，师兄随着师父走出了宫门。

天宫绕了三遍，也问过了太上老君和嫦娥姐姐，大师兄还抱起了嫦娥的兔子试图交流，都说好几个时辰没看到了。师父摸了摸胡子正色道，许是他尘缘未了，还是让你其他师弟去人间各个庙宇看看吧。

人间

暮岁，十二月。一夜大雪，琉璃世界。小月老因担心小姑娘嗽疾刚好，偏又逢大雪降温，便早早起来要去看看她。刚迈出门，就看到小姑娘一个人在院子里堆雪人。

本想过去训几句，可见她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弯弯的，淘气的睫毛上都是雪。就忍不住也笑了。到底还是顾惜她身体，便把自己外衣脱下给她穿上，拉着进了屋。

这才刚好了，你又贪玩，喝药的时候不要闹啊。

我没事的，这样大的雪还是头一次见，不要紧的。你也不要着凉了呀。说着便替小月老拉了拉袖子。

对了，有一个白胡子爷爷找你，在里屋呢，你快去看看吧。

小月老紧了紧她身上的衣服，便往里屋走，“师父……”

天宫

一众师兄围在小月老床边，待他醒来都长吁了一口气。师父示意大家都先出去，自己有话要和小月老说。

小月老两眼呆呆地盯着床帏看，他还在想小姑娘病还没好呢，可别忘了喝药。等她病好了，天气也好了，还约定着要去山上打野兔呢。野兔跑的快，她又懒，可别像上次一样跑不动便央着自己背她下山。打完野兔还得再给她做些新衣服，上回去镇上沽酒的时候看见的布料配她正合适。

师父看他一动不动，只有眼圈微微泛红，叹了一口气。搬了凳子坐在床边，开口道，孩子，醒了就不要多想了。

师父。

哎，孩子，醒了就好。

师父…… 回不去了是吗。

是，回不去了。人仙殊途，你有你的使命。

我可以不做仙的，师父，让我回去吧。

孩子，即便为师放你回去，你们也不会在一起的。她本是要配给镇上说书的李先生的。

师父……

孩子，姻缘天定，这一遭不过是她和李先生姻缘里该有的劫。

我不信，师父，我不信我只是她生命里一个过客而已……

孩子，这一场相逢要看得淡，这样你才不会痛苦。

人世匆匆，是小月老不敢轻易提起的往事。唯有一个人望着远山喝酒时才会把这段时光小心翼翼的拿出来，翻开，铺平，角角落落都仔细回忆个遍。任愉悦，惋惜，错杂，心痛，各种情绪齐齐爬上心头后才算作罢。

起先，他本不信自己只是小姑娘生命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可日子久了，也便释然了。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过客也好，真爱也罢，既然不能长相厮守，只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就好。

人间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