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步进入沈园,少了姹红紫嫣,少了燕喃喃、少了莺呖呖,秋风迎面微微吹来,竟不觉夏已晚,秋已至。各位可寻出家中的老香炉,点上一根熏香,静卧安眠,在梦中随我在沈园的回廊拱桥,在陆游和唐婉的诗词里,一路细数落花,一路倾听爱情。
漫步在沈园,虽已是秋,但是处处绿意盎然,绿柳垂线,细细的柳絮飘落在头发上,甚是恼人。此时我仿佛看到陆游收起折扇,卷起衣袖,抬手轻轻为唐婉摘去发髻上的柳絮,佳人浅笑,明眸皓齿,此时的柳絮不再恼人,反多了浅浅柔情。行至孤鹤轩,轩的北面有一方池塘,池塘的东面有冷翠亭,西面有六朝井亭,池中荷花已经开败,留得一些残荷,风吹池面,水上泛起层层涟漪,如同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纱,映衬着残荷,倒也别有一番景致。不知在细雨霏霏时,陆游和唐婉是否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小趣味。
他写诗,她红袖添香,他抚琴,她清歌一曲,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然而在风雨飘摇的南宋朝,太平翁翁是秦桧,这样的良辰美景仿佛是不被允许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总是要添上些遗憾才显得凄美。
黄昏向晚,夜幕四合,“沈园之夜”揭开了面纱,那戏台上正上演着这出无可奈何的剧目。一个是立志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奈何报国却无门,一个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奈何姑不容夫不忍。一心担忧儿子仕途的陆母,认为唐婉牵绊了陆游,以“不顺父母,逆德者出;不生儿男,无后者出;多口舌是非,离亲者出”的“七出之条”,逼迫陆游休妻。无可奈何的陆游只好将唐婉悄悄移至小红楼。虽不是水中花,镜中月,也是楼高庭远,不得日日相见。
凭靠在亭中的栏杆上,在沈园夜色的光影下,我仿佛看见唐婉在小红楼上弹着琵琶,形容憔悴,转轴拨弦,意绵绵,指纤纤,衷曲复牵连。想到也有黄云覆蔽的塞外,远去离家三万里的王昭君在马上弹着琵琶诉离愁。也有浔阳江头画舫里的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轻拢慢捻出心中无限事。琵琶弦音总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但此刻却诉不尽唐婉的许多愁。并没有像欧洲的童话故事那样,经历苦难后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古代的才子佳人总是以悲剧收尾的。陆游曾斩钉截铁地说“要我出妻难上难”,然而情难求、理难辨、怨难诉、苦难言,最后终究还是鸾镜破碎,一个另娶,一个另嫁。
多年后陆游又归沈园,月自有重圆日,他和唐婉却再也不能相携共挽,寻梅咏梅畅游沈园了。他说“沈园偏多无情柳”,柳还是这柳,人却并非是故人,这垂下的万条绿丝绦也不能将两人拴系住,物是人非岂是这柳的错?如今燕燕轻盈不在,莺莺娇软不复,空留满腹的惆怅。世上之事总是这样戏剧化,越是不忍相见,却越是相逢。纵使只有几步之遥,也感觉是隔着蓬山万里,道不尽,说不明,唯有泪千行。她为他斟酒,千回百转,斟的不是酒,而是她唐婉的滴滴泪,他一饮而尽,百转千回,这酒苦得他睁不开眼。往事历历在目,怎么不叫人心生哀痛?
沈园的残壁上题着那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是他们最后的心有灵犀了,罢罢罢,休休休,诉说着千种恨、万种愁。一年的秋天又到了,又将是落黄满地,再也没有人为他缝制一个菊枕,正如他在晚年所写的“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梦断音绝,我立在小亭中,环顾园中,花易落,人易醉,炷尽沉烟,这一炷香想必早就燃尽,东风沉醉黄滕酒,往事如烟不可追,游尽、戏罢,梦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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