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新年。
新年，是一年见一次的狂欢。
1
从大学开始，我与外婆每年只能见上一面。因为与外婆居住的城市不同，所以过年时总要特意抽出时间去看望。以往总能住上个一两天，今年却只有去往机场大巴的一个小时空隙。拖着沉甸甸的行李一口气爬上四楼，却得知外婆并不在家。外婆在小区门口不远处的老人社区，这一年，每天早晨都会在那坐上一会，从未间断过。放下行李，匆匆忙忙跑去往老人社区，循着有声音的地方走去，远远看见一个背影，路过又折回。轻手轻脚的靠近熟悉却又不确定的身影，一眼瞧见外婆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望着一群打牌的人，一抬眼望见我，眼神才聚了焦。
外婆喜出望外，我泣不成声，哽咽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哪怕是一句我想你都生生堵在胸口。
在我的记忆里，即使年岁再高，外婆也是健康轻快的样子，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外婆走一步台阶都要歇上好一阵子，四层楼整整走了十分钟，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停的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却还是力不从心的只能迈上一小步。
差点忘记了，外婆已经92岁，再不是少时一直抱着我的那个人了。
外婆一直是我内心最柔软的存在，无论我多大，做什么，在哪里，外婆一直都是最疼爱我的人，从小疼到大怎么疼都疼不够的那种。上了年纪的外婆常常很健忘，前一秒刚刚放好的东西，下一秒就拼命寻找，像记忆断了线，怎么连也连不上，无奈时只能默默说，老了老了啊。可即使这样，关于我的事外婆却一件都未忘。每年回去都要将讲了无数遍小时候的故事重新翻出，说着说着外婆总是笑得前俯后仰。外婆不知道如今的生活是怎样，不懂我的工作是什么，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我们重叠的时光只有小时候，我未长大不曾远离的岁月。所以她不停的念叨，担心我忘了，担心我不记得，担心不知道怎么讨我的欢心。
外婆开口的第一句说，我以为你不来看我了呢。时间那么长，故事那么少，我总是很心疼。
2
外婆年轻的时候干净利落。穿过的衣服总要熨的不带一丝褶皱再整整齐齐挂起来，家里摆放的东西也都有板有眼，虽然很多旧物都不舍得扔掉，但也同样收拾的井井有条。相比日常，外婆的爱情显得格外有趣。外婆与外公是娃娃亲，没有谈恋爱的经验，没有前期见面的感情培养，到了成年便结了婚。此后外婆就随着外公一起走走停停，从山东走到了东北，从东北又走到了内蒙，然后安了家。
那时候的婚姻虽不是你情我愿，但都不会轻易舍弃对方，从娶进家门的一瞬间，枕边人便是要过一辈子的，无论经历多少动荡的岁月，都不会变。外婆常常嫌弃外公的固执，不懂人情味，每次看到我都要控诉一翻外公的古板。路途上不下心将外婆摔下车，切菜时切到外婆的手，到了后来外公得了阿兹海默症更是“变本加厉”，时而哭，时而笑，看见外婆生病连一杯温水都无法及时送上。
可即使这样，外婆与外公依然很相爱，外公会悄悄为外婆留下小点心，悄悄为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悄悄的在梦里喊几声外婆的名字。外婆守着一个不解风情又让人操碎心的外公过了大半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哪怕对方早已神志不清，却还是最懂彼此的心事，心在一起，睡着时的手牵在一起，儿女也不及这其中分毫，我以为他们能这样一直打打闹闹过下去，可生活不这么想。
家里雪下得最大的那一年，外公去世了。在医院反复折腾无数个日夜，最后在外婆的怀里安然离去。我不停的打电话，一遍遍询问外婆的状况，生怕外婆过不去这个坎。可外婆在这件事上出奇的冷静，没有嚎啕大哭，没有郁郁寡欢，只是一点点的收拾着外公的衣物，叠整齐放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世间最难的事是要面对分别，可不是大哭才最痛，折腾才不舍。相濡以沫过了几十年，知留也留不住，那就留在心底吧。
3
外婆拥有几双儿女的欢愉，四世同堂的喜悦，可我总觉得自从外公走后，外婆总是很落寞，像荒芜了很久的草原，重新浇水施肥还是寸草不生。外婆依旧每天笑呵呵的模样，同许久不见的人聊天打趣，走不远不近的路遛弯散步，只是生病越来越频繁，事情越来越记不清，我们见得越来越少。庆幸自己生在网络时代，想念没那么奢侈。离家的日子时常同外婆视频，手机另一端的外婆常常对着镜头唉声叹气，头发又白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堆的不成样子，脸色不好，又长了几个老年斑。
妈妈常常说，都九十多岁的老太婆了，还总嫌弃自己不够好。也许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也许外婆只是不想衰老的太明显，一眼就望见岁月的距离。
离别前，我只与外婆呆了不过一个小时，她心心念念的以为我要住上一晚，却没曾想转瞬间我拿着行李箱匆匆离去。搭乘的车在楼下等着，我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来不及给予。不敢回头，不敢停留，不敢说如此难过是因为看见外婆老的这么快，佝偻的身形未到我的肩膀，眼睛也不再炯炯有神。一年又一年的岁月，在外婆身上竟如此明显。
一走又是一年，再见还是一面。我只愿每年都可以再多出一些时间，让这一面长一些，再长一些。
我愿乍见之欢，哪怕岁月再长，外婆都一直在。
我愿久处不厌，哪怕衰老无常，我都常伴左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