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族连名谱系是哈尼人用顶真修辞法将神、鬼、自然物、民族英雄、祖先和自我排列起来的一个谱系。它是理解哈尼族文化的一把钥匙,是哈尼族文化的标志之一,是一座无形无字而又铭刻在哈尼人心中的纪念碑。从世界观和人生观的角度对哈尼族连名谱系进行解读,认为哈尼族连名谱系的作用在于:哈尼人被命名后自己就与神、自然物、民族英雄、祖先紧密联系在一起,自我将得到神和祖先的保佑,英雄是自己的榜样,从那里可以获得力量、价值以及人生的智慧、意义和归宿。哈尼族连名谱系以杰出的语言艺术,明快而智慧地为哈尼人解决了人在世界中的位置和“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根本哲学问题。哈尼人这种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法,对于解决我们今天面临的许多重大问题具有积极的意义。
哈尼族连名谱系至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哈尼族连名谱系是哈尼族人民在长期实践活动中形成的,是哈尼族对自然、社会和自我认识的结果,是哈尼族对世界认识的简史,它包含着神的谱系、鬼的谱系、动植物谱系和血缘家族谱系。通过这些谱系的相互连接,确立了人在世界中的地位(位置),解决了哈尼族个体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具有哲学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意义。
从哈尼族连名谱系的具体内容来看,虽然各地哈尼族对连名谱系的内容在理解上有一些差异,但基本内容还是一致的。如王尔松先生从语言角度对元阳县麻栗寨李黑诸连名谱系分析中认为:从第一代“奥玛”到第十代“阿卑”,为氏族部落时期;从第十一代“苏米乌”到第二十二代“初末与”,为农村公社时期;从第二十三、四代“末与直、直托乌”开始进入阶级社会。从“奥玛”到“浩然初”这二十一代,为神、鬼、物和人不分;从“初末与”起,普遍公认为哈尼族祖先,“奥玛”为天(女)神;“阿卑”为大地,“奥黑”为天地之子;“托马”为在窝棚生的男祖先;“素乃、奥尼”为人鬼相连;“尼卑”为鬼之初;苏米乌为开始与其他氏族成员通婚;早阿耶(总米耶)是天神“奥玛”最聪明的女儿,她管理人类;莫玉差、差提息为家支;初木耶,浩然初为鹌鹑人;木耶吉、吉塔婆为木耶和塔婆首领。另外,傅永寿先生和李元庆先生对哈尼族连名谱系的具体内容作了基本相同的分析。
从语言学、哈尼族神话、史诗和哈尼族习俗礼仪分析,哈尼族连名普系叙述的是哈尼人对神、鬼、物、祖先和自我相互联系的一谱系。这个连名谱系在哈尼族人取名、联姻、认亲、葬礼的活动中是不可缺少的主要内容。哈尼族连名谱系在取名、联姻、认亲、葬礼等社会活动中,使哈尼人对外部世界意义和价值以及自身的意义和价值有了总体认识,从而形成了传统哈尼族人对世界和人的整体把握,确立了哈尼族人传统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哈尼族传统认为,人的生命在其诞生之时,它是一个不确定的种类,这个新生命充满了各种可能性,它同时是人、神、鬼争夺的对象。因此,婴儿诞生时,必须有一位长者及时到屋外大声说:生了一个挖田的(男孩),或生了一个插秧的(女孩)。这个仪式的功用在于,这位长者是在向世界宣告这个新生命是我们人类的,不属于其它种类。没有这个仪式,就意味着这个新生命随时有可能被其它种类带走,成为他们的一员,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就是新生儿随时有疾病或死亡的可能。哈尼族人认为,仅仅确立新生命为人及其性别是不够的,对新生命还要进一步确立其社会身份,这就是婴儿的正式命名,一般在婴儿出生的第三天正式给婴儿命名(也有第九天,一般不超过十三天),在这个命名仪式上有两点十分重要:一是将婴儿抱出屋外到院内,在院子地上画出方框,以此代表梯田,被命名者是男婴,就请一名男孩在方框里模仿成年男子表演挖田;被命名者是女婴,就请一名女孩在方框里模仿成年妇女在田间劳作;二是由一位熟悉连名谱系的长者正式给婴儿命名,婴儿拥有正式名字,确立了婴儿在家族连名谱系中的位置,这个新生命将在哈尼族的神、祖先及其亲友的保佑和关照下茁壮成长。
哈尼族这种数谱命名仪式表明,哈尼族对于人的一种理解。这种理解认为:第一,人与其它物种的区别在于人是会劳动的,劳动是人的一个本质规定,缺少劳动这个本质规定,人将不成其为人,而是人以为的东西。第二,哈尼族人还认为人仅仅有劳动这个本质特征不够,人还是社会关系中的人,个体成员是与民族神、民族英雄、自己的祖先和自己的亲属紧密联系在一起,离开他们,离开这种历史和现实的社会关系,人将无法存在。哈尼族连名谱系在命名仪式中的使用,确立了个体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其次,哈尼族连名谱系在哈尼族联姻过程中也具有重要的作用。哈尼族青年男女在婚前都是自由恋爱,但真正要联姻成亲就要受到哈尼族连名谱系的约束,有的哈尼族七代以内严禁通婚。哈尼族青年男女是否能结婚的底线就是通过家族连名谱系来确定。哈尼族这种数谱订婚成亲的规矩对于哈尼族的存在与发展,对于这个民族素质的提高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千百年来,哈尼族就是通过数谱订婚成亲这种方式来确保哈尼族人口素质,通过数谱订婚成亲实现人口的优生。数谱订婚成亲是哈尼族对人类繁衍生息规律的正确认识,它对于这个民族的生存与发展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第三,哈尼族连名谱系在哈尼族成员社会交往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哈尼族人通过哈尼族连名谱系来确定自己的族人,通过哈尼族连名谱系来确定家族成员的亲疏远近,从而确立自己在哈尼族社会中义务和责任。哈尼族这种数谱认亲的交往方式,对于一个成年哈尼族成员的社交活动十分重要。
第四,哈尼族连名谱系在哈尼族葬礼中也是十分重要。在哈尼族的葬礼活动中,其中一项重要的内容是请“摩批”为死者的亡灵指路,将其灵魂送回到祖先居住的地方。摩批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把这个家族的连名谱系从第一代“奥玛”起念诵到死者连名谱系中的名字,然后,又从亡者之名逆推(念诵)到连名谱系的第一代。这样亡灵就回到有祖先的地方,与祖先生活在一起,数代之后,他也成为祖先神,对起后代起保护作用。葬礼中没有数谱指路,死者将成为孤魂野作祟村寨和家庭成员,给大家带来灾难和不幸。哈尼族葬礼中的数谱指路仪式是哈尼族人对生命意义的一种理解,表达了哈尼族对生命作为有限存在的超越和灵魂不死的观念。
第五,哈尼族连名谱系通过哈尼族社会活动的一系列仪式,即在数谱命名、数谱订婚成亲、数谱认亲和数谱指路活动中,在一个社群中不断重复举行,对其成员起到进行民族历史的教育作用,是其成员学习历史的课堂,它进一步强化了哈尼族连名谱系在哈尼族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
哈尼族连名谱系通过数谱命名、数谱订婚、数谱认亲和数谱指路的社会活动,将人的一生进行规范,揭示出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通过以上对哈尼族连名谱系的叙述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些认识:哈尼族连名谱系是有着悠久历史的文化现象,它已存在1300多年,在哈尼族文化中的地位和作用十分重要,它是哈尼族文化的标志之一,是一座无形无字而又铭刻在哈尼族人心中的纪念碑,是理解哈尼族文化的钥匙。
哈尼族连名谱系是哈尼族人民在长期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中形成的对自然、社会和自我认识的成果,连名谱系对世界构成与演变、民族生存与发展、自我意义与价值作了总结,认为世界是神创造的,它由神、鬼、自然物和人这些基本要素构成。神、鬼、物、人都有自己演变的谱系,各个谱系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之间紧密相连,共同构成一个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谱系,这个共同的谱系就是哈尼族传统理解的世界,它是哈尼族传统世界观的简略表达。
哈尼族连名谱系所表达的世界观贯穿在哈尼人数谱命名、数谱订婚成亲、数谱认亲和数谱指路的社会活动中,这些活动包括了人的生与死、个体生命的存在与繁衍、个体生命的责任与义务,为个体生命指明了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构成了哈尼族传统的人生观。这种人生观认为:人的个体生命作为连名谱系中的一个要素,不可能超越在连名谱系之外,个体生命之所以成为人而与其他种类划清界限,首先在于人是会劳动而且必须劳动,其次在于个体生命作为连名谱系的一员,他将得到其他成员的关爱和保护,同时他也必须承担起责任和义务。个体生命是一个有限的存在,他不可能永生,他是会死的,但死并不可怕,死亡意味着人的一种回归,一种升华,生命回归到祖先那里,并与他们一起存在,慢慢成为祖先神。这种人生观所倡导不恋生不拒死(不贪生怕死),循自然而生,循自然而死,生则繁衍后代辛勤劳作,死则凯旋而归。这种人生观简洁明快,为人的个体生命指明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以及个体在世界中的位置。
哈尼族连名谱系所揭示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是哈尼族人民长期社会实践经验的总结,由于受实践水平限制,这一世界观和人生观既有对世界和人生的正确认识,又有对世界和人生的歪曲和夸大的错误认知。诸如在人之外存在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众多的“势”,人应该与之和谐相处,对生死要循其自然,不要贪生怕死等,这是哈尼族人民对客观规律的初步正确认识,值得我们借鉴。但是连名谱系将世界的产生、将人把握不住的一些自然现象、将哈尼族历史上的杰出人物等作了超自然的解释,把他们神化,这就对自然和历史作了夸大解释,从而陷入到唯心主义的泥坑,这是需要我们特别注意的地方。从总体来说,哈尼族人民在这一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指导下,辛勤劳作,在险恶的环境里经过世代努力,用生命和汗水开垦出层层梯田,创造了梯田文明,达到了农耕文明的高峰,实现了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和谐,其中蕴藏的智慧,对于今天我们所要实现的可持续发展战略是有积极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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