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不是神学，文学作品不是圣经，作家不是神父更不是神。虽然，毫无疑问，加入世界上真应该有桂冠文学奖，那个奖肯定是应该颁发给圣经的。但我们还是必须把神学和文学的形式、内容和使命清楚地分开，就像我们要理解天空和大地，首先要把他们二者分开一样，尽管天空离不开大地，大地更离不开天空。这个以后再详细讨论。所以，要界定文学的价值，首先要认识文学的本质。
文学作为源自人的心灵和头脑里的东西，首先并且主要的使命是弄清楚人是什么。文学的价值在于追问人的自身。尤其是，文学作为一门需要语言技艺的学科，写作者首先要让语言的镜子照向自身。
一种有价值的文学，首先必须不是一种技艺，也不只是一种思想，更不可能是一种谋生的手段，那样的文字对人类来说完全是一种资源的浪费，对个人来说是时间和才华的浪费。
文学首先是人学。文学要挖掘、探索人的本质是什么，人的命运是什么，而且不是描述一个集体的、抽象的群体人，首先应该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真实的，甚至是真诚的人，这些人物的内心状况，生活状况，以及命运以及出路，应该普遍地存在于人类真实的存在中。
作家到底应该为谁而写作？一流的、伟大的作家，首先是为自己而写作，要把自己这个真实的个体的爱与恨、罪与罚、绝望与希望都写进去，再把自己这个个体从这些生命的故事里写出来，写到普世人类的状况和命运里。这样的写作者是值得尊敬的，并且是值得信赖的。不管他们剖析的内心世界和生活状况，是多么的令人不愉快，多么的绝望，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米拉昆德拉就很不舒服。但因为他们是用生命和良心去写作，他们的写作就是一个自觉的写作，诚恳的写作，他们的写作可能很少违背自己的良心。因此这样写作的人，首先就进入了一流作家的行列。这也是我们评价一个作家是否是一流作家的第一标准。
因为有这样的作家与写作者的写作实践，他们用文字记录下来的这些生命发展的画卷，将对人的完善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很难找得到比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更伟大的作家了。格非评价托尔斯泰说，有些作家是因为他们的艺术成就获得称赞，但托尔斯泰是那种不在意艺术雕琢的，也不在意艺术成就的那种作家，《安娜－卡列尼娜》的结构实在太完美了，太严密了，但是一点也没有构想的技术的痕迹，因为托尔斯泰的所有艺术表现力，都不是来自技艺，而是来自伟大的艺术直觉，以及对真理的巨大热情。
格非由衷地赞叹道：“我感到托尔斯泰的作品仿佛一头大象，显得安静而笨拙，沉稳而有力。托尔斯泰从不屑于玩弄叙事上的小花招，也不热中所谓的"形式感"，更不会去追求什么别出心裁的叙述风格。他的形式自然而优美，叙事雍容大度，气派不凡，即便他很少人为地设置什么叙事圈套，情节的悬念，但他的作品自始至终都充满了紧张感；他的语言不事雕琢、简洁朴实但却优雅而不失分寸。所有上述这些特征，都是伟大才华的标志，说它是浑然天成，也不为过。他在后世没有真正的传人，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的"风格"或"技巧"不是很容易就能学到家的，一般来说，那些叙事风格、形式感特别强的作家，后人学习起来还不至于无所依傍，如果有人打算从托尔斯泰那里偷一点雕虫小技学以致用，恐怕多半要失望，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像反类狗也。－－－高尔基曾把托尔斯泰称为"小神"，他这样说的动机是纯真的。托尔斯泰的身上也的确有那么一点"神启"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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