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熊定国来到诈骗窝点,精神有点恍惚。
他昨天做了一个恶梦。
他梦见了一个被拐卖的女人。
这个女人住在仓房里,脖子上总是系着锁链,她情绪稳定的时候,才允许被一个女娃子带出去“遛遛”她。
她不爱说话,浑身又脏又臭,眼睛很是浑浊,是一种失去信念的绝望无光的。
大家都怕她,不敢接近她,
只有经常遛她的女娃子亲近她。
然后有一次,她却差点杀了那个女娃子。
那天那个女娃子去打猪草,想起疯女人好久没有出门走走,就问疯女人要不要一起。
疯女人没有怪叫,就静静看着那个女娃子点头。
女娃子把锁链另一头系在竹筐上,带着那个疯女人往村外走,路上碰见村里的男人,那个疯女人害怕地紧紧贴在那个女娃子身后。
有人跟那个女娃子打招呼:“妮儿,又出去遛狗啦!”
那个女娃子就说:“这是我姐姐!”
呵,这傻妮儿!是他爸买来的婆姨,就希望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那个女娃子不理他们,和那个疯女人一起翻过半个山头去打草。
半山腰没什么人。
打得差不多了,那个女娃子蹲在地上玩石子儿,那个疯女人在一边儿吹风。
突然,背后有人猛地推了那个女娃子一把。
那个女娃子整个人滚下山腰,被树拦住,痛得骨头都快断掉。
原来那个女娃子,竟然不知什么挣断了锁链,抱着一块大石头跑来,朝那个女娃子砸。
那个女娃子手忙脚乱躲开,满地爬,大声喊:“姐姐你又犯病了吗!我是妮儿啊,我是妮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但是那个所谓姐姐的眼神,就好像那个女娃子,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山上没有开路,都是杂草和野树,那个女娃子的衣服都被划破了,腿不知道有没有摔断,痛得用不上力。身后就是断崖,那个女娃子绝望地一边后退一边哭:“姐姐你醒醒啊,你不认得我是谁了吗?我们回家呀!”
那个疯女人似乎忽然清醒了。
那是那个女娃子,第一次听见她字正腔圆,说的竟然不是他们本地的方言。
那个疯女人说:“我回不去了,我们一起死。”
那个女娃子跪在地上求那个疯女人放了她。
“”你这个臭婊子!”
一群人跑了上来,领头的人是那个女娃子的爸爸。
那个疯女人看见他,忽然好像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她扔了石头,大笑起来。
村里的男人都围了上来,那个女娃子的爸爸薅住那个疯女人的头发,一个耳光扇过去,那个疯女人就倒在了地上。她还在笑,无数的拳脚打在她身上,她嘴里流血,却还在笑。
那个疯女人真的犯病了。
那个女娃子连滚带爬地躲到人群后面,在拳脚的缝隙中哭着盯着那个所谓的姐姐。
那天晚上,那个女娃子的爸爸进了仓房,里面传出那个疯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这件事之后,她再也不被允许出门了。那个女娃子也很久很久,都不敢去看她。
那个女娃子全身是伤,躲在屋子里痛得睡不着觉。她知道,家里人是不会花钱为了她请大夫的,所有的钱都要留给我未来会有的弟弟,要给他盖房子,买媳妇儿。她年幼时发过一场高烧,几乎快死了,只记得她奶奶说过一句:“要不就扔到外面去喂狼,别留晦气。”
幸好她熬过来了,可是之前的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件,那就是不要生病,不然会被扔到外面喂狼。
家里没有人喜欢她,即便她再乖巧懂事,也无济于事。当时的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有那个所谓的姐姐,她会静静地听她说话,不会骂她,也不会嫌弃她,出去放风的时候,她偶尔还会给她编好看的花环。
这么好的一个姐姐,可她为什么想要杀了她?
她想不明白,
正当她难过的时候,仓房又响起嚎叫声。
像狼崽子被猛兽咬碎的时候,绝望地嚎叫声。
她第一次壮着胆子靠近了仓房。
她爸爸骑在那个所谓的姐姐身上扇她几个耳光。虽然这种事常有,但这次她父亲下手格外的重。
那个所谓的姐姐甚至没有用手遮挡自己的身体,她就只张着嘴大喊着,愤怒地好像想把她父亲咬碎。
那个女娃子吓得捂住了嘴巴,眼泪自己流了出来。
她父亲好像被姐姐的叫声激怒了,徒手殴打不能满足,居然抄起板凳就往她头上砸去。
回过神来时,那个女娃子已经冲到了那个姐姐身前,抱住爸爸的裤腿求他放过她。
“爸爸,不要打姐姐了,她只是犯病了,她不是真的想杀了我!”
她爸一脚把她踹开。
我她摔在杂物上,额角流出了血。
铁链哗啦作响,那个姐姐扑过来,她吓得浑身僵硬,她却只是担心地看着那个女娃子,想伸手摸摸女娃子的伤口。
女娃子爸冷笑一声
之后她父亲和奶奶将那个姐姐关在了柴房,脚上和手腕都被拴上了铁链,稍一动弹,就哗啦作响,她家的狗都没被栓得这么结实。
当时的她对这个姐姐既怕又想关心她。
她端来清水,带来干净的布条,给那个姐姐擦拭头上的血迹。
那个疯女人在迷糊中醒来,发现是那个女娃子,剧烈挣扎,铁链被晃得哗啦作响。
“滚!快滚!你们都是畜生!”
那个疯女人带着哭腔疯狂辱骂那个女娃子,女娃子被吓到了,赶紧跑了出去。
柴房外,那个姐姐的哭骂越来越弱,原来哭累睡着了,眼角还有没干的泪水。
那个女娃子轻轻擦拭着血迹,看见她不时抽搐着,神色痛苦,大概做噩梦吧。
可怜的疯女人,现实已经是地狱,梦境还是个噩梦。
那个疯女人是个反抗意识非常强的人。
她尝试逃跑,失败了,挨了一顿毒打,但是她下次还是会逃跑。
村里人没少因为这个笑话父亲,说他管不住老婆。
每当这时,父亲回家就会殴打那个疯女人,发泄自己的憋屈。
“赔本货!赔本货!让老子被笑话。”
有时候,那个女娃子也会挨打,她父亲想打人时眼前找不到那个疯女人,也会抓住那个女娃一顿揍。
她希望她认为的姐姐逃出去,可如果那个姐姐逃出去了,那她父亲就会天天打她了。
后来她渐渐了解,她们村很多女人都是买来的。
不听话就打,有耳朵被打聋的,有胳膊被打折的,还有被打成精神病的。
印象中有个漂亮的阿姨,高高瘦瘦,皮肤白皙。
她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我经常会去她家周边看她。
她曾不止一次看见她被打,有一次很多叔叔去了她家,还把门关了起来。
渐渐的,漂亮阿姨眼里的清澈灵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麻木涣散。
以前她的头发乌黑发亮,现在像杂草一样,逢人就是乐呵呵地傻笑。
曾经她像一朵洁白的兰花开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现在她像烂在臭水沟的枯枝败叶。
每次她被父亲揍的时候,她都会去找她。
虽然她疯了,看见她哭,她会抱着她:“宝宝乖,宝宝乖,妈妈会保护你。”
她的怀里臭烘烘的,她却并不嫌弃。
河边那件事之后,她几乎不与那个姐姐独处了。虽然不恨她了,但她还是害怕她。
转折点是在九岁那年,父亲带着奶奶外出处理一些事情。
她照例将饭菜煮好,那天疯阿姨也在,她像个乞丐蹲坐在她家屋檐下。
平时这样的话,父亲会将她撵跑,但父亲今天不在。
她盛了点饭菜给她,她却夹菜送到我嘴边,示意让她先吃。
她被她憨傻的举动逗乐。
疯阿姨,你吃吧。这是给你的。”
她像是听懂了,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随后,她盛了满满一碗的饭菜,给那个姐姐也送去了。
那个姐姐靠在柴草堆边,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双目空洞地看着屋顶,像丢了魂。
她很担心,害怕姐姐变成疯阿姨那样。
那个疯女人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神里瞬间充满了厌恶。
她松了一口气,庆幸这个姐姐还没有疯掉。
“姐姐吃点东西吧。”
她小心翼翼地把饭菜送到姐姐跟前。
突然,姐姐起身,朝她冲过来。她以为她要拿饭菜,心里还有点高兴。
但是下一刻,她知道她自己错了。
那个疯姐姐一把抓住她,和在河边那次一样干脆,然后用铁链勒住她的脖子。
碗筷应声而落!
那个疯姐姐还要杀她!
相比较第一次,这次她的心境相对平和一点,她慢慢接受了这个疯姐姐想杀她的事实。
那个姐姐来到这里被强迫的,她从村里的老先生那知道了许多东西。
老先生是村里学校的,整个学校就他一个人。他看起来慈眉善目,而且不收钱。
奶奶起初不让她去,但老先生说以后可以帮家里算账。
老先生说这村里大部分的人都会遭天打雷劈。
他还说她小妈这些人很可怜,光是活着就用尽了力气。
窒息感随着铁链的加紧越来越明显。
她渐渐就要丧失意识,这时脑子像走马灯一样,呈现了很多画面。
这个小妈在厨房被打的画面。
这个小妈在床上被打的画面。
这个小妈在一个又一个夜晚哭泣的画面。
还有村里其他阿姨被打死,然后抛尸山林的画面。
因为这些阿姨生下一个小孩,就会想方设法弄死一个。
她小妈大概是想效仿她们,把她也弄死。
突然,她感觉她自己可以呼吸了,她小妈终究狠不下心。
只听她无助地哭泣着,眼泪滴到她脸上,手上的铁链渐渐松了下来。
她一边喘气,一边拉着她的手。
妮儿,对不起,姐姐错了。”
她小妈像是活在地狱里,每天醒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被打。
她能想到唯一惩罚她父亲和奶奶的方式,大概就是杀了她。
可是她终究下不了手。
此时她一把抱着妮儿,像个小孩一样无助地痛哭。这三年来,头一回抱她。
她为她擦拭眼泪,下了一个决心,说:“姐姐,等我长大了,就带你出去。”
这样一个长长的梦,熊定国第一次记得这么清醒。
开始的时候,梦中的疯女人,蓬头垢面的。
他看不清 那个年轻女孩的脸。
只是在梦境的最后,他看见一个洗干净脸的女孩,对着他说:“爸爸,我是欢欢呀?快来救救我。”
突然那个女孩的脸在他面前放大。
变得有点愤怒:“爸爸,你为什么要诈骗,为什么你做了坏事,要我来替你承担责任。我不甘心。”
熊定国吓的从梦中惊醒。
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他去女儿房间看了一眼。
看着女儿安静的睡着。
安慰自己:“梦是反的,不会是真的,我女儿性格外向,活泼开朗,怎么会被骗给拐卖到大山里面。”
还过得那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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