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一直没有停下过,他画的东西极为复杂,就好像那是在许多个孤独的日子里仔细构想、规划过一样。 —《几乎没有记忆》
1 沉沦吧
要使一个凡夫俗子对某事物产生热切的关注,只能通过刺激他的意欲,并由此提起他对这事物的切身兴趣。但是意欲持久的兴奋,却不是单一的纯净、不含杂质的,它是与痛苦紧密相联。常人却寄希望于身外之物,寄望于从财产、地位、妻子、儿女、朋友、社会人群那里获取生活快乐;他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寄托在这些上面。因此一旦他失去了这些东西,或者对这些东西的幻想破灭,那他的幸福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这个人的重心在他的自身之外,正因为这样,常人的愿望和念头总是不停地转换。其实,一个人自身的生命里才是身体力量和健康的源泉。
平庸的人每时每刻都全方位地接收所有印象,也就是说,他会眼看耳听所有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甚至最微弱的声响和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都会立刻引起他的注意,就像动物的情形一样。这种平庸形于一个人的外在;从他的脸上和整个身体外部都可以看得出来。通常,完全占据一个人的意识的意欲越低级、自私和彻头彻尾的卑劣,那这个人的外观给人留下的印象就越令人反感。
促使人们投身于社会交往的,是人们欠缺忍受孤独的能力——在孤独中人们无法忍受自己。他们内心的厌烦和空虚驱使他们热衷于与人交往和到外地旅行、观光。他们的精神思想欠缺一种弹力,无法自己活动起来。正如人们对生命的爱其实只是对死亡的恐惧一样,人们对社会交往的渴望归根到底也不是一种直接的渴望。它并不是基于对社会人群的喜爱,而是出自于对孤独的恐惧。或者,通过与其同一类的人的接触,他们才能获取最强烈的刺激。一旦缺少了这种刺激,他们的精神思想就会在重负之下沉沦,最终陷进一种悲惨的浑噩之中。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看到自身之外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每一个人在他人身上所看到的与这个人的自身相等,因为每个人只能根据自己的思想智力去明白和理解他人。社会约束我们对愚蠢、呆笨和反常表现出没完没了的耐性,但具有优越个性的人却必须请求别人对自己的原谅;或者,他必须把自己的优越之处掩藏起来,因为优越突出的精神思想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对他人的损害。
大众的生活把大众引向浑噩、呆滞,他们的思想和欲望无一不是指向维护他们的个人安逸的那些渺小事物,正因为这样,他们的生活也就迈向了形形色色的苦难。所以,一旦他们停止为这些目标操劳,并且不得不返回依赖他们的自身内在时,无法忍受的无聊就向他们袭来。这时候,只有情欲的疯狂火焰,才可以活动一下那呆滞和死气沉沉的众生生活。
一个本质高贵的人在年轻的时候以为:人与人之间重要的和主要的交往,以及由此产生的人际关系是理念性的,换句话说,这些关系基于人们相同的气质、思维、情趣等等。及至年长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些关系和交往是现实性的,亦即以某种物质利益为基础。一个人自身的拥有越多,对世俗常规的安排就越感到不满,他也就越希望退出世俗人群的圈子。世俗如此安排是因为这样的事实:在这个贫穷和匮乏的世界,应付匮乏和需求的手段无论在何处都是最重要的,因此,也是压倒一切的。
2 觉醒吧
大致而言,一个人对与人交往的爱好程度,跟他的智力的平庸及思想的贫乏成正比。人们在这个世界上要么选择独处,要么选择庸俗,除此以外再没有更多别的选择了。无论如何,我们不应该从他人那里,或者从自身之外期望太多。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所能做的只是极为有限。归根到底,每个人都孑然独立,这时候,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这单独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要是通过大自然和命运的恩赐,交上好运得到内在的财富,那他就要小心谨慎地确保自己幸福的这内在源泉畅通无阻。但要达到这一目的,条件就是拥有独立和闲暇。我们的现实生活在没有受到情欲的驱动时会变得无聊和乏味;一旦受到情欲的驱动,很快就会变得痛苦不堪。因此,只有那些思想禀赋超常的人才是幸运的,他们的智力超出了意欲所需要的程度。只有这种人才能够在过着实际生活的同时,还享有一种不带痛苦的精神生活。他们全副身心地沉浸在这种精神生活当中,乐此不疲。仅仅拥有闲暇,即智力不需要为意欲服务,并不足以使人们享有精神生活;为能享有精神生活,人们必须具备某种真正充裕有余的能力。只有具备了这种充裕有余的能力,才能有资格从事并不服务于意欲的纯粹精神上的活动。
我们这个世界乏善可陈。到处充斥着匮乏和痛苦,对于那些侥幸逃过匮乏和痛苦的人们来说,无聊却正在每个角落等待着他们。生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一个拥有丰富内在的人,就像在冬月的晚上,在漫天冰雪当中拥有一间明亮、温暖、愉快的圣诞小屋。因此,能够拥有优越、丰富的个性,尤其是深邃的精神思想,无疑就是在这地球上得到的最大幸运,尽管命运的发展结果不一定至为辉煌灿烂。人生从本质上而言,不过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衡量它的真正价值的方法只能是视乎它缺少痛苦的程度,而不是它是否欠缺欢娱,更不是通过生活中的奢华场面。
我们年轻的头脑把现实、艺术所呈现的各种形体视为各式各样的愉悦之物,我们会以为:这些事物看上去是那样的美好,那么,具体的存在就会更加美好了。一切事物在被观照时都是愉悦的,但在具体存在时,却是可怕的。根据以上所述,在童年期,我们更多地是从观照的一面,而不是从存在的一面认识事物,也就是说,事物是作为表象、作为客体,而不是作为意欲被我们所了解。
人生经验使他们认清了事物的价值和一切欢娱的内涵,他们逐渐摆脱掉幻想、假象和偏见。人们得以更正确、更清晰地认清了事物的客观面目;他们或多或少地看到了所有尘世间事物的渺小和虚无。正是这一点使几乎所有的老者,甚至那些才具相当平庸的老人都带有某种程度的智慧气质。这使他们和青年人有所区别。这些带来的首要结果就是精神的安宁——这是构成幸福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3 闪耀吧
具有天赋的人比常人多一个需求,那就是,学习、观察、研究、默想和实践的需求。因此,这也就是对闲暇的需求。“只要有真正的需求,才会有真正的快乐。”有这样的需求就是这些人能够得到别人所没有的快乐的条件。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尽管他们的周围存在各种各样大自然的美、艺术的美,以及思想方面的杰作,但是这些东西从根本上对于他们就像艳妓之于年老体衰的人。因此,一个具有思想天赋的人过着双重的生活,一种是他个人的生活,另一种则是思想上的生活,后者逐渐成为了他的唯一目标,而前者只是作为实现自己目标的一种手段而已。
精神卓越的人首要关注的是精神上的生活。随着他们对事物的洞察和认识持续地加深和增长,他们的生活获得了一种整体的统一;精神生活的境界稳步提升而变得完整、美满,就像一件逐步变得完美的艺术品。与这种精神生活相比,那种纯粹以追求个人自身安逸为目标的实际生活则显得很可悲——这种生活增加的只是长度而不是深度。正如我已经说过的,这种现实生活对于大众就是目的,但对于精神卓越而言,那只是手段而已。具有优越精神能力的人能够最热切地全情投入到认知活动中去,这里面不夹杂任何意欲的成分。事实上,他们这样热切投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在他们全情投入其中的领域里,痛苦是陌生的。他们过着思想丰富、生气勃勃和意味深长的生活;有价值和有兴趣的事物吸引着他们的兴趣,并占据着他们的头脑。这样,最高贵的快乐的源泉就存在于他们的自身。
对于天才来说,不受外界的打扰,以便忙于自己的思想和作品,实在已经成为迫切的需要。孤身独处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闲暇则是至高无上的赐予。只有这种人我们才可以说:他们的重心就在他们的自身当中。就算他们有着最良好的性格脾性,也不会对朋友、家庭和集体表现出其他人都会有的那种强烈的休戚与共的兴趣。他们拥有自身内在,那么,尽管失去了其他的一切也能得到安慰。因此,在他们身上有着一种孤独的特质;他们因而无法视别人为自己的同类,当彼此的差异无处不在的时候,他们也就慢慢地习惯了作为另类的人生活在人群当中。如果一个人身体的孤独和精神的孤独互相对应,那反倒对他大有好处。否则,跟与己不同的人进行频繁的交往会扰乱心神,并被夺走自我,而对此损失他并不会得到任何补偿。
在独处的时候,一个可怜虫就会感受到自己的全部可怜之处,而一个具有丰富思想的人只会感觉到自己丰富的思想。进一步而言,一个人在大自然的级别中所处的位置越高,那他就越孤独,这是根本的,同时也是必然的。如果一个人身体的孤独和精神的孤独互相对应,那反倒对他大有好处。否则,跟与己不同的人进行频繁的交往会扰乱心神,并被夺走自我,而对此损失他并不会得到任何补偿。
能够自得其乐,感觉到万物皆备于我,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我的拥有就在我身——这是构成幸福的最重要的内容。理性的人寻求的不是快乐,而只是没有痛苦。这一句话所包含的真理在于:所有的快乐,其本质都是否定的,而痛苦的本质却是肯定的。
真正的大思想家凤毛麟角,但他们是人类的灯塔,是夜空中闪耀的明星,没有他们,人类将永远在迷途中被流放。虽然对大众来说归途注定坎坷,彼岸甚至永远不可能到达,但这些闪耀的群星啊,给前行的人以力量和希望,能否到达开始变得不那么重要,黑夜也将不再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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