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爱，都有重量

所有的爱，都有重量

一个多年的槽点，今天在兄妹视频中，终于被妈妈吐出来了。

心心和哥哥视频的时候，心心一直偷偷和我吐槽哥哥的事情，被我说了出来。

这件事情的逻辑一直是这样的。自从回到北京，当心心饿了困了，各种情绪失衡时，说起哥哥，心心就会吐槽：“妈妈，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我三岁的时候，哥哥很爱我，任何时候，看到我，都会说我很可爱。有一次我从楼梯上摔到地毯上，哥哥特别着急，一直抱着我，哄我，问我疼不疼。特别爱我。本来地毯就很厚，其实没有摔疼，可是哥哥抱着我，我特别喜欢他着急的样子，我就有一点点哭，其实心里很高兴。那是我第一次骗哥哥。”心心幽幽地说，然后话锋突变，“后来，哥哥就开始对我严厉起来。有一次，宁宁和我在一起，碰碎了一个瓶子，哥哥问是谁干的，我就说是宁宁。其实真的是宁宁。可是哥哥责怪我，说我自己不承担责任，把我批评了很久。后来，我发现，每次宁宁破坏了什么，我一定要跟哥哥说是我做的。如果说是宁宁，一定会挨批评。如果说是我，那么哥哥就会摸着我的头说：好的，心心，没事的，下次注意点啊。哥哥就喜欢你说真话。就这样，我就得不断地说谎话。”心心的表情，像一个委屈包，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我，一副“我现在有发言权了，终于可以吐槽给妈妈了，反正现在我是妈妈身边的唯一小棉袄，此时不说更待何时”的水灵灵的样子。

我听后，一时控制不住，哈哈哈哈哈，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哎呀哎呀，这世界上，真的没有绝对的公正呢。兄妹三个就是江湖呢。当时管妹妹的哥哥，也不过十四五岁吧。宁宁更小更萌，姐妹俩在一起玩儿，妈妈爸爸都不在场的种种瞬间，心心自然被哥哥当成了两人组合的负责人。妈妈爸爸缺席的这些瞬间，哥哥也成了妹妹们天一样的裁夺官。

2016年的下半年，十八岁的哥哥已经在大学求学。小妹心心和哥哥隔了整个太平洋。小小妹宁宁和住在学校附近公寓的哥哥隔了每周六七天的时间距离，也就是说，哥哥基本上周末才能匀出时间去看看宁宁。哥哥可真是个忙人呢。

跨洋呢，就只能视频啦。哥哥非常惦记心心。从洛杉矶到北京读书的小妹，是不是适应这里的人文、学习、习惯，都是哥哥关心的。哥哥很像妈妈，一视频，就会用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来感召小妹：

“心心，你看，哥哥明天要演讲啊。我们的主题是肥胖问题。我画了个大纲。一般人都会说，肥胖是个问题，什么原因造成肥胖之类的。可是我切入了一个角度，用画稿表现了出来。”然后哥哥指着他的一大幅由小画组成的画稿，用视频直播给心心。

“第一幅，是一个超大的胖子，很大的呼吸，负担很重的一身肉，正在看电视。能看到啊，他很胖。第二幅，就是从胖子半个后脑勺的角度，看到的一个电视。电视上是美国著名的海滩真人秀呢。很多肌肉男和身材女走来走去的。第三幅，门铃响了，是个特写。第四幅，胖子开始移动，费劲地登上轮椅，轮椅发出吱嘎的声音。下一幅，门开了，一打比萨盒子的特写和大瓶的碳酸饮料，占满画面。再下，胖子费劲坐回沙发，开始吃巨量的餐食，依然看着电视上俊男美女秀的节目。这就是肥胖的事实吧。看到的，喜欢的，和自己的欲望不能够平衡。”

心心颇有兴味地仔细看着。

这时，我情不自禁地插嘴：“啊，吾儿，我觉得你很适合做导演，再修个导演系，这组灰暗调子的分镜头，组织得真好。”

“啊，妈妈，学导演，很累，也很贵，每个作业完成，都要几千美元啦。我先不考虑。”儿子一副精明算计的嘴脸。

“喜欢就可以考虑，反正我们都会努力支持你啦。当然，也可以你自己慢慢赚钱，慢慢学。看你自己啦！”我从一开始的中国式父母，跳跃成美国式父母。

十八岁的人，要考虑经济，顾忌资源，这是好事啊。父母在这个时候，不是全线扩张，而是要适度收缩。我看着镜头里面，他长大了却依然稚气的脸，各种不同时期的他的脸，开始晃来晃去，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想要重叠起来。

我还琢磨着呢，哥哥笑眯眯地继续问：“心心，你现在学习都跟得上吗？”

“语文差一些，很多字还不认识。数学学到乘法了，觉得简单多了。”心心老老实实地说。

我笑嘻嘻地插了一嘴：“刚开始学的课文全能背诵下来，现在新学的都没听到心心背了。还在背之前的呢。”心心被我兜了底，有点尴尬地看着哥哥。

“后面的，也有会背的。”心心说着，就背了起来。

哥哥在那边笑了：“哈哈，心心真像哥哥。每个学期，一开始特别认真，什么都特别用心，尽善尽美。慢慢地，就不太在意啦，因为更多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啦。太像哥哥了，心心。”哥哥笑得特别欢畅，看到自己的特点在妹妹身上有所体现，简直比妹妹是个学霸更让哥哥开心。

“心心，哥哥给你买了一盒彩铅，最近会给你捎回去。这是最好用的彩铅，哥哥就是用这样的彩铅画画，才被大学录取的。哥哥到了高中后期，才接触到这种彩铅呢。可是心心小学二年级，就可以开始用了，你要细细地画，会画得特别美。这是特别特别好用的铅笔，等你假期来美国的时候，带一幅画给哥哥吧。”哥哥煽动的口气，要是大家在现场听了，我相信每个人都会买一盒彩铅的。然后，意识到自己给妹妹布置了一个任务，哥哥又随和地说：“也不用，如果你不给哥哥画，也没关系，回到美国再画哈。”

“好的，哥哥。”心心温顺地说，挺高兴。

“心心你还想要什么？哥哥再去给你买，你想要什么就跟哥哥说。”哎，这是我这一辈子都没听到过的话—— 一个人说：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这种完全开放的依靠感。

心心看着哥哥：“哥哥，我想你了，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想哥哥。”

“啊，哥哥十二月份有一个月假期，心心回来度假，哥哥正好带着你去玩儿，你喜欢去哪里就开车带你去。哥哥带你去迪士尼。”

“好的，哥哥，我很想去迪士尼。”

话说这两兄妹，正你侬我侬，我忽然灵光一闪，决定把心心的吐槽告诉哥哥。

“哎，哥哥你知道吗？你现在虽然对心心很好，但是心心说你以前对她很凶。”然后，我就吧啦吧啦把上文心心吐槽的内容说给了哥哥。

果不其然，哥哥一点也没觉得惭愧，笑得哗哗的。

“哈哈哈哈，心心，虽然被冤枉了，但是这就是锻炼你，有的时候不是有一是一，不是一定客观真实，而是要考虑环境，有所担当，做出选择。哈哈哈哈哈。”哥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还真是适者生存呢。不过心心呢，听了妈妈对哥哥说的这些她反复跟妈妈吐槽过的话，一下子很轻松的感觉，仿佛一个结解开了呢。

是啊，暗暗藏在心中的小小阴影，只要找准机会拿出来在大地上晒一晒，在特别融洽、特别亲爱的时候，就像一小块寒冰，一会儿就化作一小摊水，融入大地，无形无相啦。

即使是家人之间，也要养成这种“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最好学习怎么爱我，你最好用我喜欢的方式爱我”的情感使用习惯，或者“我知道你曾误会我，你不公平地对待过我，可是我呢，会找机会勇敢地和你谈我的想法，我也会适应你爱我的这种方式”的心胸接纳能力。

反正，我们彼此在一起相处，就是为未来世界的一切运行轨迹在开天辟地。

兄弟姐妹就这样相伴着，互相演绎爱的界限、爱的样子、爱的过程。尽管在爱中含有委屈，在信任中含有疑虑，在温暖中偶尔也会掺杂小小的寒流，可是爱，就是这样，不是全部吻合，而是渐渐相洽，彼此随形。

我心中升起了很暖很暖的感觉，好像我自己，有哥哥有妹妹的感觉；好像天下人，都是我的哥哥和妹妹的感觉。人们彼此误会，就是因为没有沟通。假如像这样子，坐下来，慢慢聊，问问彼，聊聊此，不急不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忧虑、自己的喜欢，这个世界会变得同理而柔软吧。

人们不再互相吐槽、好勇斗狠，而是谋求对话理解，这会是多么好的世界。

好吧，我得意的就是，幸亏我把握机会，帮心心向哥哥吐槽啦，“妈妈第三方”就是要起到这样的“和稀泥”作用呢，嘿。

还有还有，兄弟姐妹之间，各种蜿蜒曲折的冤枉委屈，其实都是帮助孩子撑大心量的。越是反复吐槽，越是难以磨灭，就越说明，在这个点位上，要面对和拓宽呢。

否则，长大了之后，面对委屈冤枉时，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诉求于心理医生呢。而我现在，就是应急执行了防疫针工作呢。

即使有爱，有很多爱，也可能并存冤枉委屈呢。我们担得起多重，便能承受多少。用爱撑大心量，历练承担力，然而关键是担不起就放下。兄弟姐妹，亲戚朋友，概莫能外。没有谁，需要一直独自担待。

所有的爱，都有它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