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记事

七十年代的农村，闲暇生活的美好至今向往，超出想象的贫穷，超重的劳动负荷，如今回忆仍心有余悸。

一

诧异对童年的记忆是那样深刻。

我家西面不远是一片庄稼地。每到夏季，沟沟堑堑上，长满绿油油的茅草，远远望去，像是一席翠绿的大毡子。这或浓或淡的绿，随着沟堑伸展，蜿蜒到天地相接的远方。茅草，是生命力极强的植物，记忆中，不论干旱或大涝，它总能挺过。它叶儿宽宽的，叶的边缘很锋利，像绿色的刀片，不小心就被划破手。

夏季雨水多，经历几场雨，长大的茅草根部就会钻出乳白色的小蘑菇。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刻，盼望着雨过天晴。一停雨，迫不及待提上小篮子，约上邻家伙伴，直奔离家不远的那片茅草而去。

西边的天空，挂着一弯彩虹桥，湿润而又凉爽的风拂面而来，每一寸肌肤都舒坦，这感觉钻过皮肉，直达内心。

雨后的茅草，身上挂满水珠，一脚踩进去，鞋子全湿了，赶紧脱下来放一边，挽起裤腿到膝盖以上。弯下腰，轻手轻脚进入茅草丛，一手提着小篮子，一手扒拉茅草，仔细搜寻。小蘑菇顶着伞状小帽，或一个，亦或兄弟姐妹几个高矮不一挤在茅草边下，轻轻动手，小蘑菇便被拿下。我的小篮子，用不了多久，就能装下二三斤鲜嫩的茅草菇。

母亲看着嫩嫩的蘑菇，好久不见笑容的脸上布满笑意:“咱们做鸡蛋蘑菇汤，改善生活。”说着摘洗干净，点燃柴火。

我坐在小板凳上续着柴草，母亲看锅底干了，倒油，油热后加入葱花，再倒入蘑菇，翻炒几下，加上水，盖上锅盖，热气围绕锅边，慢慢从缝隙蜿蜿蜒蜒钻出。霎时间，空气里弥漫着蘑菇的清香。听到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开了，掀开锅盖，母亲把早已搅好的蛋液，绕锅一圈一圈慢慢倒入，一会儿，蛋花翻上来，关火。黄色的蛋花，白色的小蘑菇，再加几朵翠绿的香菜叶点缀，极具诱惑力，看着就垂涎欲滴。

物质匮乏的年代，幸福就是一碗简单的蘑菇汤。

二

夏季，大自然给予我们这些农村娃丰富的馈赠。雨后白天找蘑菇，晚上摸知了。天似黑未黑之时，我们早已吃过晚饭，准备好瓶子或小筐之类的器具（那时手电筒极少有），出发了。

先到村西头水渠边的树林里，下雨后，土质疏松，知了早早用坚硬锋利的前爪，扒开地面的土，有的直接露出头来，有的只覆盖一点点土，轻轻一抠，整个知了就出来了。先找地上的，再找树上的，快速从树根部到树上一打眼，知了暴露无遗。

等天完全黑下来，使劲瞪大眼睛也很难看到知了。这时，便是真正的“摸”知了了，双手抱住树干由下而上摸去，有时会摸着软乎乎的壁虎，吓得大叫，赶紧离开；有时看到地面上的洞，会抠到癞蛤蟆，好一阵心慌。

树林里找几个来回，再转战树林边的玉米地，这时的玉米还没长够个儿，也就半米左右。这儿光线比树林里强很多，爬上玉米秸、玉米叶的知了完全暴露在月光下，随手捡到筐里。有时一个叶片上趴着三四个，甚至有的即将出壳。用不了很长时间，就能捡到三四斤知了。

回家洗净，用盐水一泡，第二天早上炸了吃，怎么也吃不够。一个夏天，母亲会攒不少知了，腌制的不咸不淡，捎给城里的二舅一家人吃。我们姊妹三个也会吃到来自城里二舅的高粱饴、山楂果汁，诸如此类的高档享受。

三

年龄稍长，大约十一二岁吧，因为父亲长年在外工作，我们姊妹兄弟多，我又是老大，帮母亲干农活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小小年纪，我干遍了农村里一个成年劳力的活儿。

挑水、磨面，锄地、追肥，割草喂猪、出粪垫栏，割麦、扬场，春耕秋收，凡是大人干过的活儿，我一样也没落下。母亲常对我说:“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苦着呢。你要好好读书，跳出农村去。”

贫穷、劳累坚定了我离开农村的决心，什么蘑菇汤，什么知了猴，什么南瓜饭……什么都阻挡不了我努力学习、跳出农门的斗志。天不负我，结果如愿以偿。

斗转星移，弹指一挥间，我远离繁重的农村劳作已有三十余年。如今的农村，变化天翻地覆，耕种收获大多数实现了机械化，土地流转实现农场经营，农民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

国家发出号召建设新农村，每走进一个村庄，柏油路街道干干净净，街道两边树木青葱，花儿开放；整齐划一的房屋有序排列，家家户户都有宽阔的院子，院子里应季蔬菜应有尽有；屋内设计比城里楼房还好；每个村庄都留有场地安放健身器材，夜幕降临，广场上音乐响起，男女老少跳起广场舞……

如今每当回家看望父母，母亲总说:“现在，农村不比城里差，干活也不累，不用人工，有机器，好着呢。”

农村的巨大变化，令我时常想到孩子的处境。近两年，孩子大学毕业，背井离乡，独自到千里之外的城市打拼。工作是频繁的熬夜加班，吃饭是外卖、快餐，压力是山大，心情是焦虑不安，这是他们的生活常态，它一天天摧残年轻人健康的体魄……

想到孩子日复一日久坐电脑前伏案工作，内心有一种劝他回归田园的冲动；亦或身居小城，常有闲暇，看看春日青草，赏赏夏日荷花，品品秋日落叶，踩踩冬日原野皑皑的白雪……

星空之下，田园之上，慢节奏，才是我们最好的生活打开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