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娃是学校唯一的一名年轻的民办教师，继承是学校唯一一名还没有转正，而且永远不会转正的民办教师。这个独特的身份像一个标签，娇娃走到哪儿，都感觉被人死死地盯着。这个身份像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娇娃感到无助。
她走向学校的路上，踢开一个个小石子，像是驱赶阻拦她的小鬼。乡人的搭讪，总是引来她冷漠的回复。去学校的前一半路程，她像一个逃学的孩子，肆意舞弄路边的野草，目光追逐盘旋的大雁，踢开的石子儿飞向各个方向。
往常，这段路是没有什么人经过的。娇娃像个孩童似的，在这里让心灵撒泼。坐路边发呆，捡起石头，扔出去，拔几根狗尾草。
“你没去学校吗？”一个男中音在她耳边响起。
娇娃猛然回头一看，来人是李二斗。他穿着的夹克衫，把浑圆的肚子露在外面，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大背头梳得油亮油亮的，褐色的有色眼镜把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挡在下面，看不清他是蔑笑还是坏笑。
“你怎么不在厂里？”
“我去学校找你了，你不在，原本想去你家的。”
“你有那么多闲功夫。”
“厂里的事有人忙。我该忙忙我自己的事了。”
娇娃预料到他要说些什么，她想马上逃离，或者有什么隐身的东西，马上让她隐身。
“额......你下午有空吗？”
“我今天一天都有课。我先走了。要迟到了。”
“那明天呢？”
“我走了，迟到了。”
“不知道祈老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我赶时间。”
“周末有空吗？一起去城里看个电影吧！”
“我快要迟到了。”
“有机会可以好好谈谈吗？”
“我不想迟到。”娇娃说着，逃一般跑向学校。学校暂时成了她的避难所。
去学校的后半段路，她踏着沉稳的步子，微笑着迎接着孩子们。她像一位真正的老师一样，走在孩子们中间，拍拍孩子们的肩膀， 向孩子们招手，带孩子们走进教室。
放学后，她送孩子们走出校门，打扫教室，整理好办公室。走出校门的时候，她看见了李二斗。她无处可逃，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她低着头，想要装作没看见。她此时不自然地抓着衣角，宛然一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老师的外表在她身上褪去。
李二斗迎了上来，“放学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知道路，不用。”
“你是在躲我？别害怕，我只是跟你说些知心话，一起走吧。”
娇娃不知道跟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在一起，是害怕，是羞涩，是难为情，还是不知所措。她揉搓着衣角，走上了回家的路。
李二斗背着双手，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在她左边。
“你回来后还适应吗？有时候，人走出去之后就不想回来，回来了又感觉不适应，虽然这里可是故乡。”
这句话有点戳痛娇娃，她不知道是适应还是不适应，她看到的家乡已经不是以前的家乡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我十几岁就出去闯荡了。那时候想，走到哪儿总比在这强。我抛弃了家乡，抛弃了以前的自己，来到了南方的城市。到了那，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找些事，能填饱肚子就行。我在饭店洗碗刷盘，在酒吧当服务生，在酒店当保安。呵呵，那时真是到处瞎混。可不管怎么混，总是给别人打工，都是流水的兵，像兔子一样挪窝。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搬来搬去，总也没有自己能够安生的地方。那时候，我后悔啊，想想当时要是听听祈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后来你怎么开厂了？”
“我当时想只要我识字，我总能读书，能读书，总能熬出一条出路。我跑到图书馆，胡乱借了些书。有些讲农业机械和农业化肥的书，我就觉得好奇，我们从来不知道化肥是什么，地里都是些羊粪蛋儿，也种不出什么花样来。我看了书后，就觉得天地真是不一样，人家那农村的地真是金土地啊，施肥都不是我们这里各种粪便。我是农村出来的，就对这些感兴趣。我就去找了一家生产化肥的工厂，在里面干活，顺便多学点。我去的第二年，被提升为车间主任，流水线上的生产都是我一手管理，渐渐地，我也熟悉了流程，知道了生产过程，进料加工这些事。后来，我就发现有种原料在我们河那坡有的是，我小时候经常跑河边拿起来玩。我就想，我干嘛给别人打工。我就想回来自己办厂，把自己的家乡搞发达了，我们的地也是金土地。”
“出去走走看看，眼界是不一样。”娇娃没想到李二斗是个有抱负的人。
“出去兜了一圈，又回来了。刚回来的时候，我还真有点不适应。要不是我以前老板投资支持，我的厂建不起来。有太多曲折了。”
“出去总归是好的。”
“你呢，回来了适应吗？”
“不知道，感觉我不是以前的我了，家乡也不是以前的家乡了。”
“是，人总在变，变得成熟，变得有担当。”
“我的心境变了，但我并没成熟到想清楚一些事。”
“你是说分配吗？那都无所谓啊。”
娇娃猛然回头，用犀利的眼神盯着李二斗，“无所谓？为什么，努力了，总想得到一种认可吧。”
“我是说只要能教书，干你喜欢的事，分不分配无所谓。”
“我有所谓。我为此很焦灼。”
“你是担心收入吗？我可以为你提供一切物质的富足，你不用担心的。”
“你？为我？凭什么？”
“我......我希望跟你生活在一起。”
“像养在笼子的一只鸟一样吗？不用担心生活，但也不自由。”
“哦，不，不，你有你热爱的事业，现代女性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身份认同之前，我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热爱的，更算不上什么事业。”
“反正你衣食无忧，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
“我想做的事......离开这儿。”
李二斗惊了一下，“外面的世界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我都是经历过的，回来是幸福的，回到家乡才是根。”
“我不知道，我想离开这儿。”娇娃决然地丢下一句话走了。
李二斗愣在原地，仿佛看到十年前他自己离开的身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