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吃”的月饼

记得那时我们都还很小，也是一个中秋节，父亲顶着母亲一晌午的唠叨，吃罢中饭，就硬犟着，拖着病躯，步行去镇上的供销社里，花上五毛钱买回一个月饼，一路上，他咳嗽不断，息了好几趟才走回家，累得气喘吁吁，我和姐姐们则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把手提的那个纸包放到条几上。

等父亲一转身，也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姊妹三则赶紧无声地、飞速地把那油纸包打开，那是一个酥皮月饼，一个鲜红的印章印在镶嵌着黑白芝麻的酥皮上，因为包装和走路的缘故，月饼边上的酥皮已变成碎屑，散落下来，同时还伴随着几颗散落的芝麻，我小心捏了一点酥皮放入嘴中，两姐姐则分享了那几颗芝麻，那一刻，我们都觉得那是人世间最好的美味。

“买什么月饼！花这冤枉钱，还不如给你再买瓶药！”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做麦饼，待看到父亲的影子，赶紧拿过椅子，并给父亲倒碗热水，父亲喝茶的功夫，母亲又忍不住抱怨起来。

“今个不是过节么？一年就这么一个中秋节，我就想买块月饼给孩子们尝尝，再说我这药，一年到头都要吃，我都吃腻了，就想停一下，不好么？”父亲小声地辩解着，口气难得的显得有些低声下气，像是在讨好母亲。

“他们长大以后，什么好东好西吃不到？难道这麦饼就不是饼，不吃这月饼就过不了节？你这病，不吃药咋成？就你惯着他们！”母亲还在气鼓鼓地和父亲争辩。

我和姐姐们躲在堂屋里轻声屏气听着，唯恐母亲说出像往常一样命令，让再退回去，幸好，在父亲的劝说下，母亲后来妥协了，并没有那样说，只是一直惋惜父亲花掉的金贵的五毛钱，给我们这些完全能吃饱的孩子，买这种不必要的馋嘴零食，而且还花了大价钱，对母亲而言，毫无意义。

待母亲把麦饼做好，一轮圆月已经挂在空中，银色的光辉洒满大地，此时，乡民们都开始争前恐后地敬月亮神，鞭炮声此起彼伏，我和姐姐也赶紧帮忙着把家中的桌子给抬到院子里来，帮母亲把菱角，莲藕，苹果，新鲜出锅的麦饼和父亲买回来的月饼一起摆到桌上。

此时父亲也早把蜡烛、香炉拿了过来，燃起蜡烛，并抽出三根香在蜡烛上点了，捏在手上，往空中虔诚地拜上几拜，再插回到香炉中，紧接着就是点燃鞭炮，丢到院子里的空地上，“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就如同那突然升腾起来的一阵青烟一般，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桌子上的蜡烛、香炉和几样贡品在月光下静静地等着，偶尔刮过来的微风还会吹得烛火如跳舞一般，星星点点的香头也如同三只萤火虫在明灭。

我们姊妹三个也在耐心等待，虽在皎洁的月光下，我们能看清四周的田野和庄稼，但真的看不见月亮神，也见不着月宫里嫦娥、吴刚下凡来，此刻我们一直被桌上那块月饼深深吸引，小心地看护着，唯恐会被人偷走似的，就等着母亲撤桌的信号。

偏偏母亲又说要多敬一会，让月亮神多吃一点，听到“吃”字，我和姐姐们都要忍不住咽吐沫，忍不住又回味起刚才悄悄品尝到的美味，那一刻，我们感觉我们不是在等待，而是在受刑，备受馋虫的折磨。

当长长的一节香灰终于撑不住，滚落下来，跌落在桌子上的时候，母亲才说“可以了，可以撤桌了！”我们则赶紧围坐上去，坐等母亲分那块月饼。

母亲想要分五份，平均一人一块，但被父亲制止了，说他吃不了这种甜的东西，你们娘四个分成四块就好。听父亲这样说，母亲也就不要了，她提议分三块，因为我是老小且是个男孩，故我可以分月饼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则由两个姐姐平分。

记得当时我还挺高兴，觉得自己赚到了大便宜，而两个姐姐也无任何异议，一家人觉得特别开心，感觉就因为有了这块月饼，才过了一个和和美美的中秋节。

我和二姐拿到手之后，就狼吞虎咽，三口两口吃完了，唯独大姐她舍不得吃那么快，吃了一点之后，就赶紧说要包起来，待明天再细细品尝。

听大姐这么一说，我和二姐就立马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如此草莽行事，确实是这么好吃的美味，都还没品出味道来，就全下肚了，印象中，只记得好像有红绿丝，有花生仁，冰糖，陈皮啥的，除了甜，感觉吃起来还很油腻，像是月饼里还放了猪油和油渣，但现在想要再细品，却已是不能够了。

看着我俩懊悔的模样，吓得大姐赶紧把剩下的月饼给藏了起来，唯恐父母偏心，再要她分给我们，看着我们姊妹三人的傻模样，父母笑个不停，惹得父亲又一通咳嗽，母亲则赶紧给父亲捶背、拿药。

“糟了！我的月饼被老鼠吃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被大姐的哭腔给吵醒了，爬起来一看，果然包月饼的那张油纸被老鼠啃成一团碎屑，而被大姐藏在床旮旯里的半块的半块的月饼也早不翼而飞了。

“宁愿让老鼠吃，也不分给我们，活该！”二姐则幸灾乐祸。

虽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月饼也早不再是什么稀罕物，但吃了那么多的月饼，唯独记忆中，这一块月饼才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月饼，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