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的广州难得降温，饭后又懒得散步，便尽早把自己扔在公司狭小的母婴室里，一边放空乳房，一边放空大脑。
由于空间有限，同处于哺乳期的职场妈妈们往往选择避开高峰期“作业”，但也有共处一室相互为伴的时候。
比如今日比我晚到十分钟的S，进门便笑：“今天好早啊你。”
S是隔壁部门的中流砥柱，精干聪慧，看上去不过20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着实让满脸写尽“沧桑”的我羡慕不已。
利落地将泌乳装备从包里理出来，S还不忘问上一句：“战果如何？”
我低头瞅了瞅胸前贫瘠的收成，苦笑着摇了摇头。
原以为S会顺着谈起追奶或者断奶的话题，没想到话锋一转。
“我问你呀，你的爱情观，是什么？”
大概感受到了我始料未及的讶异，S又飞快地补了一句：“就是说，你和你家那位之间，还能感受到爱情吗？”
我的确是讶异的，倒不是因为S的提问方式太过直接。而是这些年听过太多的“教育、亲子、投资、职称、奖金、房产、宏观经济、微观调控”......
“爱情观”。
总觉得陌生且遥远。
“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置可否，把吸奶器换了个位置，顺便挺了挺略略发僵的后背。
S接话倒也爽快：“就是觉得，成了家，有了孩子之后，两个人过着过着才发现，似乎，爱情观并不一致，就好像，爱情，不在了。”
这次换做我笑了：“展开说说呗。”
“上次我问我家先生，他的爱情观是什么，他说，是责任感。”S把吸奶器往沙发里移了移，又用手指推了推下坠的眼镜框，像是在公司总经理办公会上作专题报告一样的严肃：“但我觉得，不是的，爱情不等于责任，责任也不等于爱情。”
我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责任只是爱情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达成初步一致之后，谈话进展地深入且流畅，S悉数自家先生的种种不靠谱言论，以及不浪漫作风。而我则大次咧咧地絮叨起与他恋爱时的种种青春往事。
浪漫的，温馨的，啼笑皆非的。
那么的滔滔不绝，那么的声情并茂，仿佛讲着讲着便又回到了十一年前母校烟火气缭绕的小吃街上。
S听得目瞪口呆。
“哇呀。”
这样直白的艳羡，瞬间把荒腔走板的我拽了回来。
追忆似水年华，也就这样戛然而止，草草收场。
“我搞好了，你加油啊。”
望着S离开的背影，我靠在背椅上连连叹气，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在能感受到爱情所在的那几年时光里，谁没践行过奋不顾身，谁没经历过你侬我侬，谁没感受过非卿不可。月下花前，谁没为耳畔徘徊的那句“我爱你，我好爱你”如痴如醉过。
所以，我刚刚这是在干什么呢？
早过了盲目自大秀恩爱的阶段，那就算不得是炫耀吧。
倒更像是害怕遗忘的自我催眠。
这种遗忘，不是记忆的消减，而是感官的消退。
感谢信息智能的这个时代，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和日记，我分明还能在脑海里迅速构建出昔日的那些所见，那些所闻。
可彼时的所感，我真的记不清了。
某次约会吃自助餐，为捞回本钱而疯狂进食的饱腹感；
吵架后沉默着撑伞漫步，雨滴落在石板上的簌簌响声；
试穿高跟鞋时，被忽然从背后揽入怀中的可靠与心安。
都是那么生动地存在过，我却已经忘了当时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
唯一与自我相关的深刻记忆，不是初吻的甜蜜，不是结婚的隆重，也不是生子的痛楚，而是在11月的某个傍晚，饥肠辘辘的我独自坐在某个地铁站B出口的栅栏旁，手捧着排队半个小时才盼到的双蛋煎饼，吃一口滚烫，看一眼星空。
安静，释然，无拘无束的葱香四溢。
曾几何时，普通的我自信地认为，爱情才是生活最肥沃的养料，最崇高的信仰，最浪漫的归宿。
就要朝朝暮暮，就要卿卿我我。
简直胡闹，热腾腾的碳水化合物才是真。
看吧，人到中年，真的会跌落到尘埃里。
不是因为爱情，而是终未能幸免于生活的烟火气。
所以才会从诗词歌赋讲到锅碗瓢盆，从人生哲学聊到家长里短。
管他罗素康德黑格尔，海子北岛徐志摩。
孩子尿布的型号，老人体检的预约，家里装修的预算，这些才是重点。
不用深邃，也无需层次。
简单粗暴，但无比重要。
仪式感么？
偶尔也是有的。
如坐针毡地坐在人均七百元的西餐厅里，一边急吼吼地拍照留念，一边盘算着回去要换个更便宜的打车软件。
充电宝晚还了半个小时，伤心；
小蓝瓶还剩两口喝不下，难过；
下了单才想起来要买优惠券，悲凉；
年底忘了用积分兑换卫生纸，恼火。
越来越斤斤计较，越来越手忙脚乱，越来越捉襟见肘。
和父母唠唠叨叨地汇报了自己向勤俭持家艰难转型的心路历程，电话那头格外兴奋，颇有种吾家有女终懂事的欣慰。
“早该如此。”
我在电话这头苦笑不已。
早该如此，便是对的吗？
尤记得某人说过，最爱我这份从容与潇洒。
如果我早就如此，也早就和他擦肩而过了。
不会坠入爱河，不会组建家庭。
也不会有日常磕磕绊绊的婚姻。
可若是一直从容和潇洒，却着实难保长长久久。
从白月光到米饭粒是早晚的，从浪漫激情到波澜不惊也是注定的。
可既然成为了波澜不惊的米饭粒，那么不论是蛋炒还是煲仔，貌似唯一的目的就是学会怎么把自己变得更可口，而不是更可爱。
即便是可爱，也要爱出性价比。
爱得实用可靠，爱得坚定有力。
爱情观是什么？
我忽然觉得欠那位素未谋面的先生一句道歉。
爱情的确不等于责任，
爱情比责任沉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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