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一直记得读完那封信的晚上,早春的风夹着冰凉的散雨。
父亲已经瘦弱得只剩一幅骨架,他趁姜亮不在的时候,强打精神坐起来,让孙明回家去找出那封信仔细阅读。并告诉他,不要让弟弟知道。
他想哭,他为弟弟伤心,更为父亲伤怀。他躲进花园的夜色,脸贴着大青杨的树干,深深地吸着冷雨中树皮的青涩,生平第一次发誓,此生不管遇到什么,他一定要保护好弟弟,不离开他。
后来,锦带入侵了他们的生活,孙明几度翻来覆去地思忖,弟弟是不是想要这样的爱情。他细细地观察弟弟,却也无法确定弟弟的心是不是也分了一些在锦带的身上。但他一直不相信弟弟对锦带做了什么,只是他拿不出可以反驳众人的证据,因为那个事发的夜晚,他不在场。
如果没有支教的事,想必他不会与弟弟有分离的可能。但当他登上火车,向窗外挥手的一刻,心中升起疼痛也升起希望。他希望用时间来平复青春的冲动,让时间来帮助他们遗忘与重建。但让他和姜亮都不曾料到的是,时间偶尔也会出现意外,它会在落叶杂沓着尘香、本该步向严冬之时,却依然钻出败叶,开出最初的花朵。
锦带一直认为孙明去支教之后,她就有机会与姜亮更深地相处。但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姜亮不但没有走近她,反而一夜之间,似乎变成了孙明!
他不再与她争吵,更不会借酒浇愁,有时他会很不情愿地被她拉来夜总会,一个晚上下来,他都不说一句话。渐渐的,姜亮在锦带面前连微微的笑容也消失了。开始时,她还认为是弟弟初离哥哥,像在断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她看到姜亮一双失神的眼睛空洞中带着疲惫之时,连她自己也觉得了无生趣。她想向他大叫,想跟他争吵,甚至想跟他大打出手,但在他毫无生机的沉默面前,即便她心中有多么的不甘,那种没有回应的愤怒都掀不起半点波澜。
锦带简直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的漠视逼得发疯了,终于有一天,她暴怒之下,一把薅住姜亮的衣领,疯狂地推搡着他,试图让他说话。但姜亮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一任她在众人面前将他倒到在地,然后慢慢站起来,转身想要离开。
锦带还不甘心,她又从他背后袭击他,幸好塔拉和丁香及时冲上来,塔拉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她,姜亮才不至于再次被她扑倒在地。
锦带嚎啕大哭,她恨不能将场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打翻砸碎,也难发泄她心中的郁闷与恨意。
丁香将她扶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任她顿足捶胸,摔摔打打。过了好一阵,她才像一个失心疯的病人,发作之后渐渐恢复了神智,她坐在沙发里,目光呆滞。锦带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姜亮面前竟然那么没有尊严。
一连几天,锦带闭门在家。其间塔拉和丁香来看过她一次,并向丹华说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丹华试图跟她聊聊,她却缄口不答。终于丹华忍不住了,她坐在锦带对面,“锦带,你觉得你爱姜亮吗?”锦带不答。丹华接着问:“如果你爱姜亮,那么你为他做过什么吗?”
锦带睁开紧闭的眼睛,愤怒地坐起身:“我能为他做什么?他能允许我为他做什么吗?除了他哥哥,他怕是谁都不需要吧!”
丹华:“是呀,锦带,一个都不允许你为他做些什么的人,一个心里根本不需要你的人,你觉得他会爱你吗?”
锦带:“但是我不甘心!他对我做过什么,他心里明白。”
丹华:“锦带,他对你做过什么,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吧,那天我一直在场。”
锦带:“丹华,你——”
丹华:“锦带,我觉得咱们都别骗自己。那天晚上是你喝醉了扑到他身上,他已经是醉得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他还能对你做什么?!——他对你什么都没有做,是你!——”
锦带:“丹华!你不要说了!”
丹华:“我一直觉得你其实爱的只是你自己,你要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仅仅是要得到,尤其对那些得不到的,你就更加要得到。但是你要明白,姜亮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想一下,如果他出于无奈,被迫之下接受你了,又不爱你,你靠跟他吵架、跟他打架让他爱你吗?不可能吧?!”
锦带双手捂住耳朵,不想听下去。
丹华起身坐在锦带的旁边,双手抓住她的手:“锦带,我们不能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你还记得孙明支教之前,我跟他见过一面,后来一直没跟你说,他跟我说了什么,因为那些话太让我感到羞愤了。但是现在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了。”
锦带缓缓地放下双手,无力地将头靠在丹华的肩膀上。
丹华边拍着她的后背边说:“我问他为什么去支教,他说为了他弟弟。我问他能接受我吗,他说不能。我问他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美不够优秀不够温柔,他说不是。我问那究竟是为什么,难道真是因为他弟弟吗?他的原话说:‘不是你不够美,是他的美胜过世间所有女子,并且过早地占据了我的心。’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温情,但我知道,那一刻,他的心里在想的都是他的弟弟。我觉得自己在他那儿真的什么都不是,他肯定从来就没有在脑子里过一下我这个人。我当时真的觉得这是我人生最大的耻辱。你能懂我吗?”
锦带静静地听着,她从丹华的肩上抬起头,含着眼泪看着丹华,向她深深点头。
“在一个让自己失去尊严的人那里寻找爱情,我们真是太愚蠢了。所以,我之后再也没有向你提起过他。也不再想说一个关于他的字。我不能因为一个从未想过我的人付出我的一生,那是一种辜负,辜负了父母的养育,辜负了自己的努力与才华。我需要一个爱自己的人,我需要那个人以我为荣,以我为家。”丹华言语密集,谈话间有些激动。锦带听得惊呆了,在她的印象中,丹华从未讲过如此多的话,此刻,她只剩下不住点头。
听丹华讲完,锦带垂着眼睛,声音很低:“——但是,丹华,我就是不甘心。”
丹华用力摇着锦带的肩膀:“你就那么看不起自己吗?一定要在他身上证明自己吗?”
锦带的眼泪簌簌落下,她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呜呜地哭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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