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赶紧起!都迟到了!妈妈一把掀开了我的被子,巴掌呼上了她的屁股,发出一声脆响。
妈!今天是周六!我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抓着被角捂在头上,顾头不顾腚,闭着眼睛嘟囔。
就是星期六啊,你忘了你报了运动会了?就是今天,赶紧,麻溜儿的。妈妈一把拽了被子,叠好放在床头,转身拿抹布擦着我画在桌上的小人儿。
死丫头,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在桌子上乱写乱画,你要累死你妈啊!
我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套上了床头放着的运动服,嗯,衣服又瘦了,胳膊有点儿紧。
盯着镜子里面刚刚比洗脸池高一点的小胖子,我把牙膏沫子搞地到处都是。她一点儿都不想参加什么运动会,还是接力赛,想着要和何路他们一组,就觉得人生真是了无生趣啊。
何路是妈妈同事家的儿子,人长的水灵,瘦高个儿,大眼睛,本来和我同岁,却比我高半个头,比我瘦半个身子。每次见了我都吐着舌头冲我做鬼脸,还叫我小胖子。
有一次我气不过,追着何路跑了老远,结果人没追着,还把我妈给新买的裤子摔了一道大口子,从此两人就结下了梁子。
也不知道走了多大的霉运,这次运动会竟然和何路分了一组跑接力赛,就自己这一步三喘的德行,还不得被他笑话死啊。
妈,我能不能不去啊?我,我要去看小书!我噘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的亲妈。
亲妈一巴掌呼在了瑶琴头上:磨蹭啥!卢书在监狱看自己你呢。别给我整那有的没的啊!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啊?
我被自己妈拖着往运动场走,扯着嗓子嚎着,引得路上的人哈哈大笑。
进了运动场,我被热烈的气氛吓了一跳,闭上了嘴。
平日里冷清的运动场这会儿人山人海,沿着操场插了一圈五颜六色的旗子,看台上扯了好几条红底白字的横幅,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顽强拼搏,勇夺第一。
年少的我皱了皱黄黄的眉毛:这到底是要友谊呢还是要比赛呢?
我瞅了瞅主席台,爸爸正和几位厂里面的领导推搡着,似乎是在讨论座次的问题,然后就看见爸爸坐在了最中间椅子旁边的那个座位上,和中间位置的中年人热络地聊起了天。
我认得,那是经常去自己家串门的厂长伯伯。不过至于我爸爸是干什么的,小小年纪的我还理解不了。即使是厂长伯伯,也只知道是管厂里所有人的,具体怎么管,我的小脑瓜却是想不出来的。
感受着现场热烈的气氛,我一时也忘了自己和何路仇敌变队友的事儿。厂里的大人小孩儿都喜欢这个日子,每年的秋天,厂里都会放一次大假,用一天的时间举办一次运动会。但是不知道是哪任领导突发奇想,觉得工人们平时忙于工作,没有时间锻炼,想必运动会也精彩不了,而且年龄太大的又参加不了,实在是没意思。
领导们最信奉的就是办法总比困难多,不知道经过了几次会议研究,从去年开始,运动会的参赛运动员全部由厂里的员工换成了员工子弟。哎,还是小娃娃们有看头啊。
看,短跑跑的多快!那掷标枪的动作多标准!从来没听说哪个娃娃因为运动会崴了脚摔破了胳膊。这要是换成以前,开运动会这天,厂医院可是最忙的。于是,这个英明的决定在第一次取得了圆满成功后,被顺利地保留了下来。
今年暑假的时候,厂里就趁着假期让各车间上报参赛花名,这不,一进秋天,就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了。为了让运动会规模声势足够浩大,规定每家必须出一个娃娃,可怜的我,连平常玩闹都追不上小伙伴,这会儿却被赶鸭子上架,竟然要参加接力赛了!
我盯着主席台上谈笑风生的爸爸,一张小脸差点儿皱成了院子里的菊花儿。
妈妈拽着我找到了同组的娃娃们,全是一个科室同事家的孩子,平常都在一起玩儿,虽然偶尔会有人嘲笑自己家姑娘胖,不过都说童言无忌,小孩子嘛,无所谓的。
妈妈一把把我推到了何路面前儿:快!赶紧跟大家磨合磨合。
我还听不懂什么是磨合,只是瞅着何路一脸的幸灾乐祸,就有点郁闷。
喂,我和你是一组的啊,我跑不动,你幸灾乐祸个啥嘛!咱们可是一根儿绳上的蚂蚱。我想着自己竟然用上了昨晚在电视剧里学的词儿,高兴地笑弯了眼。
何路见这个被自己嘲笑了数年的死敌竟然还敢笑,狠狠地瞪了瑶琴一眼,扭头和旁边的小伙伴去玩了。妈妈忙着和同事沟通感情,把我往赛道边一丢,立马没了人影。我刹那间有点孤单的感觉,无聊地踢着脚边的石子玩。
赛事进行地如火如荼,广播里主持人那亢奋的声音搞得一帮子大人孩子跟打了鸡血似得,家长给自己孩子的加油声是一浪高过一浪,比世界杯的球迷还疯狂。
接力赛开始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组委会考虑有点儿不周全,没有准备遮阳篷。虽然是秋天了,但是年纪不大的娃娃们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上午,都有点蔫不拉叽的。我胖,情况最严重。整个后背都湿了。
在学校老师说跑步前不能喝水,要不会肚子疼,所以一直忍着,我没敢喝自家妈给准备的桔子粉水。到裁判员纠集我他们这一批人开始比赛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冒烟了,脑子里只想着桔子粉水了。
毕竟是厂里的比赛,没那么正规,一个接力赛愣是男女混双。四个人一组,每组都是两个女孩子两个男孩子,更奇葩的是,年龄还有差距。我瞅了一眼旁边那组的那个男生,她记得那家伙可是比自己高三级呢。
裁判的哨音跟小鞭子似得,还没吹完呢,小家伙们就都卯足了劲儿窜了出去,跑的那叫个虎虎生威。不知道谁这么造孽,把我排在了最后一棒,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安排的那个人对自己得是寄予了多大的厚望啊,我看着自己的位置和自家组的速度,有点想仰天长啸。
我的前一棒是何路,一共四组,他们这组年龄小一些,暂时排在第三。第一和第二明显年龄大些,把另外两组落下了十几米的距离,肯定稳拿名次了。那自己这组现在最好的成绩也就是个第三,何路暂时领先两米左右。我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跑向我,忽然有点儿紧张。
一百米的距离很短,何路眨眼间就到了我面前,把接力棒往我手里一塞,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我看了一眼气都喘不匀的何路,胸间升起了一股豪气:一定要赢!前两组已经跑出去一大截了,自己这组和剩下的那组差着两米多点,也就两步的距离。
我抓紧了接力棒,感觉自己像一支箭一样窜了出去。事后我跟自己妈邀功的时候说起了我当时“箭”一般的感觉,自己亲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箭?哈哈哈,皮球差不多吧!气得我三天没理她。
我作为一只箭,拼了小命往前跑,眼看着就要到达终点了,可是后面那家伙也和自己只差半步了,马上就要赶超我了!
不能输!绝对不能输!要不何路她们以后更看不起自己了!小时候那会儿,集体荣誉感特别容易爆棚,看着马上就到的终点和自己身后逼近的对手,我一狠心,使了个绝招儿!
多年后院儿里的叔叔大爷阿姨婶婶们每到运动会都会想起那个勇猛无比的小姑娘,呃,小胖姑娘。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我距离终点不过两米距离,而身后的对手也只差我半米而已,马上就可以在两米的距离内赶超。我猛地扑向了粗砺的跑道,那胖乎乎的身子也不知怎么翻了个跟头,就那么迅雷不及掩耳地滚过了终点线。身后的小姑娘惊吓之下,竟然慢了一拍,让我这英雄的举动成功了!
当时看台上的人们都伸长了脖子,何路她们更是目瞪口呆。不过,扑在地上的我就没那么好过了。
为了方便,我穿的是短裤,那时候还没有橡胶跑道,我的两个膝盖蹭得血肉模糊,两个胖乎乎的手掌也是鲜血淋漓。趴在地上,我感觉我就像课文里英雄的黄继光,英勇无畏,但是却马上要牺牲了。嗷!太疼了!
我成为了那一年运动会厂医院接诊的唯一伤患。
我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涕泪横流。妈妈离得远,这会儿正穿过重重人海往过跑着,她还没看到自家姑娘的惨状。
爸爸则是作为领导不好离开,只能扶着桌沿儿探着脑袋张望。
一群孩子和裁判可是被惊呆了,一时也没有人去扶一把可怜的我。
趴在地上的瑶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一双洗的发白的球鞋。球鞋有点旧了,款式也是好几年前的了,已经起了毛边儿,但是洗的很干净。然后我看到了一只手。那只手手指细长,掌心薄,手背上露出了淡青色的血管。
能站起来吗?我扶你。
我艰难地抬着头,看着朝自己伸出手的那人。
头发很黑,直愣愣地立着。眉毛也是浓黑,眼角长的很开,有点往上翘,薄薄的嘴唇挂着个淡淡的笑。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然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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