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本来唐突的问题,从他口中,却说得自然有礼。他顺手拎起苏梨面前的茶壶,将三只茶杯再次一一斟满。
“曼哈顿啊……”怀想一般,苏梨看到母亲脸上露出了柔软的神色,“确实。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顾慕飞不禁握紧了桌下的左手。果然——那么就有可能——
“那么您是否认识一个……一个小提琴拉的很好的人。她也是纽约曼哈顿毕业的。她是我的一位恩师,现在已经不在了。为了纪念她,我很想了解一下她的过去。”
“我恐怕——她叫什么名字?”
“嗯……她也姓顾。”顾慕飞谨慎地一顿。在看到苏雁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之后,他这才又慎重地说道:
“她的名字叫顾芳染。”
作为Fri-Night的国王,顾慕飞君临闵州这片暗流涌动、鱼龙混杂的灰色地带已经将近七年。他并不自负地自诩,还从没有任何人能依靠谎言,或是其他任何形式的掩饰,在自己眼前蒙混过关。
看似漫不经心,他用一双漂亮俊气的眼睛扫过苏雁停留在茶杯上的枯槁的手,和皱纹间苍白的嘴唇——然而一切都有些太晚了。她嘴角刹那间紧抿起来的线条已经舒缓开来,突然反应下的人体本能已经得到中和,悄然而逝。
“是的,我的确知道她。”
苏雁语气波澜不惊。自然地,她将手中的茶杯送到嘴边:
“她不是那个曾经非常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吗?闵州市的骄傲——基本上每个人都听说过她。她很多年前就因车祸不幸去世了,不是吗?真可惜,本来可以更加大有作为的。”
她略一停顿,又道:“你刚才说,你曾经是她的一名学生?”她的嘴角忽然挂上了一丝浅笑,“那可真是难得。”
顾慕飞微微蹙起了眉:“我的意思并不是——”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个人是否认识顾芳染小姐,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的语气仍旧平和温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低头浅抿了一口温茶:“小梨?”
“嗯?啊,”两人对话扑朔迷离,苏梨也是刚缓过神来,“妈,怎么了?”
“我今天刚上完课,实在是有些乏。我先去休息了,麻烦你送一下这位同学。”苏雁紧接着又转向顾慕飞,唇上依旧是优雅的微笑,“真是抱歉,请原谅我身体不好,就先失礼了。有空还请你常来坐。”
说着,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向着里屋走去。显然她对房间的布局已经是了如指掌,既没有要求女儿扶自己进去,甚至都没有伸出手来摸索过。
“苏梨,”在听到房门“咔哒”一声合上的声音之后,顾慕飞突然轻声说道,“你过来。”
“怎么……”苏梨显然还是一头雾水。她有些机械地跟着顾慕飞走了出去,心里却被许多疑问来回冲击着,不禁像打鼓一样七上八下。
她刚走进玄关,就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顾慕飞的狩猎范围。他右手撑墙,左手则撩起灰色西服的下摆,随意插在口袋里。他身量威胁前倾,逼得苏梨只能紧贴住墙壁站着。精致的面容与她近在咫尺,他一双英俊的眼睛居高临下,却像是要把她看穿。
“顾慕飞,这是在我家,你最好放尊重些。”苏梨冷冷开口,“我还没对你欺骗我母亲,说你是我男朋友的事兴师问罪呢。”
“这无所谓。听着。”
他的目光忽然如水般微微一动,左手无声离开墙壁,温柔而近乎玩味般,轻轻揉捏她柔软的耳垂:
“随时等我电话,好吗?”
他的双唇贴得如此之近——
“我要你随叫随到。”
讨厌。还是那张冷傲的脸。苏梨正想要把他推开,手碰到他前胸的瞬间,顾慕飞却悄悄贴上了她的耳畔,温热的呼吸在她的耳边轻轻起伏。这让她不禁又想起昨夜一霄缠绵、肌肤相亲。她双颊顿时一片飞红:“你——”
“苏梨,”他声音低沉,几乎听不清楚,“要小心。”
“什么——?”
苏梨脱口追问,然而顾慕飞什么都没有再说。他连看都不再看苏梨一眼,转身投入了门外那片灰色的寒冬。
上午还一片灿烂的蔚蓝色天空不知在何时已变成了一种摇摇欲坠的铅灰色,开始飘起细雪。风不大,但冬季的潮湿寒意却深入骨髓。
四下里寂寂无人。来时,顾慕飞把车停到了一个僻静去处,现在他正默默地走回车边。他的手机在胸前的口袋里震了几下,他却没有理会。
脑海中,一份曾被他亲手烧掉了的报告清晰浮现:
姓名:苏雁
性别:女
年龄:52岁
学历:省音乐学院乐器表演系钢琴专业学士、纽约曼哈顿音乐学院乐器表演专业音乐硕士。
职业:原省音乐学院副教授、乐器表演系钢琴科副主任。副教授职称。前钢琴演奏家。因病离任。现担任私人钢琴教师。深居简出。
婚姻状况:离异。
子女:育有一女苏梨,闵州大学建筑系研究生院研一在读。详细见另一份报告。
苏雁,没想到,真是个非同一般的女人……棋逢对手,要怎么对付她呢?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啊啊,你就是那个顾慕飞啊。”
离车还有不过区区十几步,突然,这嗓音在他背后响起。笑声中难掩跃跃欲试的兴奋:“真是有幸得见。”
紧接着是异常清脆的“喀嗒”一响,一样冷硬的东西便毫不客气地顶上了他的后脑。
那是一把黑亮的半自动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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