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二道街上的扎彩铺， 就扎的是这一些。一摆起来又威风，又好看。但那作坊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满地碎纸，秫杆棍子一大堆，破盒子，乱罐子，颜料瓶子，糨糊盒，细麻绳，粗麻绳……走起路来，会使人跌倒。那里边砍的砍，绑的绑，苍蝇也来回地飞着。
要做人，先做一个脸孔，糊好了，挂在墙上，男的女的，到用的时候，占下一个来就用。给一个用秫杆捆好的人架子，上边贴上用剪纸剪成的白毛。那就是一匹很漂亮的马。
做这样的活计，也不过是几个极粗糙极丑陋的人，他们虽懂得怎样扮一个马童或一个车夫，怎样打扮一个妇人女子，但他们对他们自己是毫不加修饰的，长头发的，毛头发的，歪嘴的，歪眼的，赤足裸膝的，似乎使人不能相信，这么漂亮炫眼耀目，好像要活了的人似的，，是出自他们之手。
他们吃的是粗菜，粗饭，穿的是破烂衣服，睡觉则睡在马车上、人、头之中。
他们这种生活，似乎也很苦。但是一天一天的，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也就过着春夏秋冬，脱下单衣去，穿起棉衣来地过去了。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看不看，耳朵龙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瘫痪，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
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 ，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
哭了一朝或是三日 就总得到城外去，挖一个把这人埋起来。
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得回家照旧地过着生活。
《呼兰河传》节选（五）
著作：萧红
戴莉香
2018.2.19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