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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业余时间里喜欢研究他人轶闻的人。我常常觉得,在那些不为人留意的缝隙里,会漏出幽深的光。就像盲人对夜的感受,与健全之人分外不同。
因为北京奥运会,我知道了那首《我和你》,知道了陈其钢这个名字。他是杰出的音乐家,出身于音乐世家。
我对这位音乐家的了解,仅止于此。
后来,偶然和了解音乐的小店老板聊天,我得知陈其钢的孩子去世了。一个搞创作的人,失去了心爱的孩子··我顿时想起了金庸。
金庸的大儿子查传侠,19岁时跟女友吵架,自杀了。金庸说:“我记得接到大儿子在美国过世的消息后好难过,但那天还要继续在报馆写社评,一面写一面流泪。一直都很伤心,还是要写。”
金庸在丧子之后,给《倚天屠龙记》新修版写后记时感叹:
“然而,张三丰见到张翠山自刎时的悲痛,谢逊听到张无忌死讯时的伤心,书中写得也太肤浅了,真实人生中不是这样的,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
即便是名满天下的金庸,当时已经过了半百年纪,阅历丰富,仍然无法描述真实的丧子之痛。金庸明白那种感觉的时候,是他的儿子自杀以后。
真实的人生中,金庸接到儿子的死讯,却还要写社评,工作不能断。伤心欲绝,但还是要边写边流泪。
读到这种细节的时候,我就会被感动。这种感觉,真的只有过于敏感的人才懂。而过于敏感的人,难免会将所思所想诉诸文字。常人的痛苦,创作之人不仅遭受,并且还要放大很多倍。这痛苦,像衣衫单薄的人在街头遇到寒雨,雨水很冷,当头流下,全身湿透。
写作天赋,其实就源于过于敏感的天性。心理学里管这叫升华机制。写作必须完成升华,不然就白写了。升华不是去编造你自己没有感受过的悲喜和道理,升华就是如实如常地说出你那一刻的感受。不管你是什么心思,擅长多少花样,你仍然只能对自己诚实。
该怎么形容我对丧失的感受呢?
大概就是,你知道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或者死
去,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痛苦、悲哀。从此以后,无论你经历什么悲苦,无论发生什么令人心碎的事,无论你怎么声嘶力竭地大哭,或者缄默沉闷,你的内心最深处,是平静的哀伤。
在我人生中至为哀伤的时刻,漆黑深夜中,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了很久的月亮,一脸的泪,然后回家继续写稿、吃夜宵。
金庸最后选择了佛学来化解伤痛。
有时候,我听着手机里保存的陈其钢的钢琴曲,会忍不住到他的微博逛一下,看看这个音乐家在做什么,生活如何继续。
他的微博当时一共不到一百条,在时间轴上是倒叙的。
他谈到电影《归来》的配乐,这配乐得奖了,里面有他意外逝去的孩子雨黎的贡献。
他谈到自己有自闭倾向,一个人待着特别享受,不过还是希望有人支持关于自闭症儿童的公益活动。
他谈到悲伤,也谈到儿子爱吃甜食。
他还谈到,虽然儿子去了天上,自己还是继续给他过生日。
他甚至与太太入住儿子最后住过的酒店,在儿子遇难的高速路边寻找痕迹,在草丛中发现儿子破碎的眼镜。这个父亲像个推理侦探一样,试图找出车祸的原因。
他谈到自己做手术时儿子的陪伴。
至亲突然逝去,意味着无从准备和告别。留下来的那个人,就像未完成小说的作者,没派上用场的仪式。何以解忧?这是一种悬念。他继续生活着,绵绵不绝地思念着。
有一天,我在一个咖啡馆等朋友,抽出书架上的一本杂志,里面有一篇陈其钢的专访。真是太巧了。无巧不成书,总是有道理的。
我把杂志上的访谈读完了,心中冰凉,是“万物沸腾,尔后止息”的那种感觉。最后,我把这个音乐家说的一段话拍了照,留在我的手机里。我大概永远也忘不掉那段话。
他说:“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了,因为雨黎,我反而超脱了。从小受教育,工作努力,建立家庭,生儿育女,然后孩子先你而去,家里也没有老人了,这时候感觉突然完成了人生使命。
如果今天就离开这个世界,也不会像以前那么执着,有那么多牵挂,坐飞机时也不会再担心掉下去了。”
读完这篇文章,突然害怕失去至亲的人!我们小时候努力学习,考大学,找好工作,结婚生子,每件事都是很努力,有目标;罗曼罗兰说:“人致力于一个目标,一种观念是人在生活过程中追求完整之需要的一种表现。”有一天突然至亲离去就发现一切不那么重要,不要有计划,有目标的活着,活好当下。世界不是身在何处,而是心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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