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老郭

若是生在稍微富贵点的人家，或是普通的但没什么负担的人家，已过不惑之年的老郭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那现在的这样究竟是什么样呢？

在初秋的日子，下着冷雨的清晨，四十多岁的老郭穿着一件洗的有点发白的短袖上衣，撑着暗灰色的伞，迎着风走在乌云压顶的路上。

他背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看上去颇为沉重的双肩包，没有撑伞的手上拎着个几乎要垂落到地上的帆布袋，他脚上穿的是一双现在已不多见的黑色高筒雨靴，他的裤子——单位发的工作裤，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被风吹着的雨水淋湿了，那个沉重的双肩包并不是背在后背上，而是带子背在肩上，包挂在胸前。

老郭的肤色一如既往的黑，头发有些稀疏，略显疲态。因为瘦，他的脖子看上去比别人的长，托着脖子的肩膀看着越发显得单薄。他的双眼尽管泛着光，但那光并不炽烈，反倒给人一种力竭的感觉，好似燃烧将尽的烛芯上的火苗，怕风，怕雨，怕一切意想不到的，突如其来的外部的压力。

他的年纪和现在的收入本不应让他在这个下雨的清晨，走在这条行人不多的路上。按理说，他最起码应该坐公交、地铁去上班，退一步讲，至少可以穿着雨衣骑一辆电动车去单位，总不至于靠两条腿丈量马路。但你若是像我一样对他有很深的了解，进而对他的为人、个性乃至生活习惯有了理解，那对他这样不讲究的穿着，这样背包的方式，这样的——在雨中顶着风，走着去上班就会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老郭，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和他认识二十余年来，我一直认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认为，老郭是一个本分厚道，对生活心存向往，但又缺乏底气的人。说他本分厚道是因为他一直规矩做人，不会做出格的事儿，不会想着占别人的便宜，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愿得罪任何人的过着日子。他向往美好生活，希望像身边的人一样没有压力的体面地活着，能够在不大的口袋里有些余钱，能够在节假日里和妻子孩子外出旅游，甚至能够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一辆属于自己的车，过上小康人家的生活。然而他的这些谈不上奢侈的希望，或者说——是他在晚上睡觉时躺在床上的想象，一直都没有实现。落在他头上的，是一茬接一茬的生活的压力，这些压力，尽管他长期的艰难的顶住了，但也让他养成了日常说话、行事缺乏足够的底气，遇事低调，不与人争的习惯和性格。

他穿衣节俭，花钱手紧，吃的方面也不太讲究。平常的爱好，也只是不用花钱的一些运动，如爬山、跑步，或是绕着玄武湖走走看看。二十多年前，老郭——那时还是小郭——吃过工作的苦，他在建筑工地上干农民工的活。后来换了单位，工作不那么累了，老郭开始吃生活的苦，他的肩上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担子的一头是父母，一头是自己的家庭，年迈的父母和他的小家庭把担子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他就这样挑着，从青年走到了中年。

老郭从没抱怨过这些压力，也没抱怨过生活，不是心存希望，觉得有一天会咸鱼翻身，而是，他觉得他的日子本就是如此，这是命，各人有各人的命。有人生下来嘴里就含着金钥匙，躺在金窝子里打着滚儿长大，有人生下来注定一辈子要吃生活的苦。老郭不是不努力去改变生活，而是根本就没办法去努力改变，他始终走在一眼就能忘到头的人生路上。

能在今天清晨遇见老郭，既是巧合也是缘分。他对我说冒雨走路去上班算是锻炼，语气平和，没有对生活的哀怨，亦不存在阿Q身上的精神胜利法。我叮嘱他要多穿些衣服注意着凉。

我俩认识二十余年了，相互间的了解已无需说太多的话。短暂的碰面后，我骑车往南，他走路往北，各自去往单位，尽管方向相反，但我俩却是一直在同一个频道上的人。

……

老郭，他是个好人,一个很厚道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