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在另一个学舍里给今年不上场的学子们上课。
因为县学里的老师们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要下场的学子身上，所以对不上场的学子要求放松了不少。老师们已经尽力保持原有的态度，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们潜意识里的放松还是会被机灵的学子们发现。
这样一来，不下场的这部分学子反而比较闹腾，倒比快下场的还要难管理一些。
比如现在，张先生讲解完《论语》里的“举一反三”这一段之后，让学子们进行思考，如果有疑问或者其他观点，可以提出来。一时，学舍里没有人说话。
学子们大都心不在焉，互相挤眉弄眼。学舍里一片寂静，恰好窗外的知了暂停了歌唱。
突然，哪里发出了轻轻一声“吱”。
这声音本身并不大，但是因为学舍太安静，在众人耳朵里放大了不少。学子们被吓了一跳，脸上的怪表情做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有种奇怪的搞笑。
张先生环顾一周，学子们装作若无其事，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
接着，另一个角落里又是一声“吱”。
已经有学生开始偷偷笑了。
“自己拿出来吧，别等我来搜。”张先生端坐在讲坛上，严肃地看着下面。
学子们互相看了看，有沉不住气的想要开口，被同桌按住了。
“先生，是常宏富失礼了！”有学子出声，把锅安在了最跳脱的那个学子头上。好歹还给他留了点面子，没有直白地说是他放了个屁。
整个学舍哄堂大笑起来。
张先生勉强忍住了笑，咳了一声，说道：“得了吧，打量谁没有在书桌的桌肚里藏过泥鳅呢。都拿出来吧。”
学子们垂头丧气地从桌肚里掏出了好不容易摸到的泥鳅。
因为前两天下了雨，县学后院里的水沟涨满了水，今日课间去看，竟然有好些泥鳅。正愁没有东西打发时间的学子们把长袍往腰间一塞，一个个迫不及待摸起了泥鳅。摸上来之后还要比一比，看谁摸到的泥鳅更大。
上课了，又要重新回到学舍里，他们舍不得手里的泥鳅，就偷偷藏进了桌肚里。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泥鳅还会发出“吱”的叫声啊。鱼难道不应该都是安安静静的吗？
张先生一脸“你们少见多怪”的表情，冷静地没收了学子们的泥鳅：“今天散学之后，回家里住的到我这里来领走你的泥鳅，住在书院里的，这泥鳅就给你们加餐了。”
这里说明一下，县学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凤麓书院，因为县学就建在凤山脚下。县城形如一朵牡丹，凤山好似一只展翅的凤凰，那尖尖的喙正好衔住整个县城，老人们都说，这叫“凤衔牡丹”。
散学之后，回家住的学子没敢去认领自己的泥鳅。课堂上能被老师网开一面已经很侥幸了，散学之后再自投罗网岂不是傻到家。
更何况带着泥鳅回家，要怎么跟父母交代呢？告诉父母说：爹娘，我今天学习任务完成得特别好，得到了先生的表扬，先生给了几条泥鳅作为奖励？这话谁家的父母都不会相信的，搞不好当场就是一顿竹板炒肉。
张先生带着一兜会“吱吱”叫的泥鳅走在回家的路上。
余锦荣看着那些泥鳅，犹豫了一下，问：“先生，真的要带回家吗？家里没有养鸡，不会真的用来加餐吧？安姐儿又该问您摸泥鳅的技巧了。”
时下并不流行吃泥鳅，除非是小孩子馋嘴，不然不会正儿八经让泥鳅上桌的。张先生说给住在书院里的学子加餐也是说笑，顶多是喂给了县学里养着的那几只鸡。
张先生其实还挺喜欢吃泥鳅的，但是家里人都讲究形象，妻子尤其不肯烹饪泥鳅。他起先还嘴硬，说：“我早说要把我摸泥鳅的绝技教给安姐儿的，你师娘硬是不肯。这回若是她问起来，我就……”话没有说完，想到自家想把女儿养成娴静闺秀的妻子，心虚了一下。
最后那一兜泥鳅被装进盆里，被余锦荣和张澄安送给了邻居。邻居樊大娘是来给儿媳妇带孩子的，原先也是张家隔壁村的人，算起来七拐八弯也可以算出亲戚关系，邻居之间相处得不错。
樊大娘在院子里养了两只芦花鸡，为了不让鸡乱跑，还专门围出一个大鸡笼。
“这泥鳅可补了，鸡吃了泥鳅能下好多蛋。”樊大娘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边高兴地接过张澄安手里的盆，“到时候给小郎君小娘子吃鸡蛋。”她把泥鳅倒进自家的桶里，笑着把盆递回。
樊大娘一向喜欢余锦荣和张澄安，待他们很好，两人也不见外，一口答应下来：“那就说好了，到时候我们来樊奶奶家讨一碗鸡蛋羹。”
樊大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好好好。”
她又夸张澄安，“小娘子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我这双眼睛最会看人，当年我还小的时候，见过慧娘子呢。”
老人们都说，当年小康王逃难到明州府，金兵在后面穷追不舍，小康王避无可避，慌不择路之时遇见了慧娘子。当时慧娘子正在晒谷，看到狼狈不堪的小康王，听他说正在躲避金兵的追杀，便让他藏到倒扣的箩筐里。慧娘子装作晒谷累了一般，坐在箩筐上休息。因为她胆大心细，竟真的骗过了金兵，救下了小康王。
小康王脱险后，允诺会以皇妃之礼接慧娘子进宫。他与慧娘子约定，在五月初五那天，慧娘子在门上挂好菖蒲，他就知道慧娘子在哪一家了。
没想到，这个暗号被村里人知道了，到了五月初五那天，全村都在门上挂上了菖蒲，这下子小康王无法分辨哪一家才是慧娘子的家了。
慧娘子是不是真的救过小康王，这谁都说不上来。那个年月战乱频发，到处都有北地逃难过来的贵人，附近好多地方都流传着小康王的传说，好些村落都不知什么时候改了名字。
樊大娘口中的故事，把端午节的菖蒲跟慧娘子救康王联系起来，竟然十分有逻辑，让张澄安不禁感叹老人们讲故事的本事。
不管怎么样，樊大娘把张澄安跟慧娘子相比较，是个天大的赞许。张澄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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