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
登幽州台歌
[ 唐 ] 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题记
青山叠翠,层峦高耸,霭霭的雾气,更给人一番疏离之感。高台已成古迹,先人空留荒冢;曾经的千金买骨,礼贤下士,也只能存在于闲谈之中。
遥望关山,数万将士埋骨深渊,而自己只能在这登楼赏景,拍遍栏杆,这令子昂感到十分的难堪。
昨日的话依旧在心中翻滚,刺痛着,灼烧着。那高昂的语调,嚣张的气焰,不屑的神情,愤怒的目光,一直在陈子昂的脑海中闪烁:“两试不中,以淫巧躁动京师。一个文人,舞文弄墨也罢!怎敢在此妄议军机,王将军带兵如何?不也是葬身谷底,值此万分危急的时刻,不避其锋芒,坚守待援,反要主动出击!于国何益?以后此等文人,莫要再谈军机!”
“唉!”陈子昂走上荒台,看着稀疏青草,不禁慨然。遥想当年,这里旌旗招展,甲士林列。燕昭王在此拜郭隗为师,礼贤之名,盛传天下。四方贤才纷纷而来,昭王均委以托国之任。一代雄主群才,鱼水相合,励精图治,南下齐国七十城,建了一番宏图大业。
“咳,昭王,昭王,天不与长寿啊,倘若你不死,乐毅决无后顾之忧。齐国将灭,田单又能做些什么?得千金易,得良将难,得君臣相合,古今更是寥寥无几。邹阳下狱,屈子沉江,今朝远古,皆是如此。”
北方升腾的雾气,氤氲着卷起的飞尘,马蹄铮铮,犹在耳畔。不是不愿血染河山,誓死守卫,只是独力难支,不受谴使!可以感受到,那批虎狼在乘势急行。全歼王将军,已是大胜;拿下幽州,更将震动天下。可以预想,那贪婪的目光,正紧紧锁住这个城池。每个人都饥渴难耐,每个人都热血沸腾;他们的刀正欢舞着要舔血,他们囊袋要急切的吞食金银。若再不进行阻击,大势将去,等到铁蹄出了燕山,广袤的河北平原拿什么阻挡敌人?河北成了他们的跑马场,中原哪里能安息?若到此时,国威尽失,万姓流离。
黑暗的心情使太阳隐去了光辉,好像是有一团浓烟,紧紧地包裹着大地。
进了城里,这儿反倒车流不息;商铺兴隆,富贾得意。街上熙熙攘攘,说说笑笑,言谈话语布满大街小巷,每个人都在安享太平。谁都不知道,自己濒临铁蹄之下。
回到营中,只见得中军鼓乐大奏,觥筹杯盏,交欢至极。上首一人,白锦袍,嵌玉带,高登步云履,悬着和田雕狮佩。满桌案的玉馔珍馐,只见他呼朋唤友,言谈高蹈,临机决断,好似赤壁周公。
只有一旁的将军玺印,空对着一桌酒食,孤独伫立。子昂望见,便转身离去;收拾好了行装,等待着离去。
“败了,败了!”失败的消息传遍京城,好在朝廷又派大将,最终扭转了战局。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朱门当道,乌鹊无依;看着辉煌的神都,回首自己的应对问答,越想越久远,直至回到最开始。
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平生惟愿行侠仗义,何必苦求经典?古来大丈夫,项王灭秦,班固从戎,他的追求,就是这样。
学习剑术为了什么?为了兴安除暴。
“你这厮,不学无术,横行乡里,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子昂见恶霸产章又在欺压良善,忍不住心中怒火,冲上前去。
“小陈兄弟,不在家中舞枪弄棒,怎么出来了?许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想消解消解?哈哈,你叫我一声兄长,这个就让给你了,也算你我结交一场。”产章转过身来,对子昂说道。子昂家中虽不做官,但身为当地大贾,多少和县令有些关系,当真是不好得罪;产章就有意和他套套话,看看他是到底是什么人物。
“你这泼皮,天下真是有不如无!看剑”说罢,便挺剑刺去。
“哇!你真刺,还有没有王法!”只见那剑割破了产章的手臂。产章看他来真的,就一边捂着手臂,一边向外跑。
子昂也不追赶,就放他离去,权当是给他点教训。安抚了那被欺负的女子,就转身离开了。
“你呀,你呀!”听完儿子回来说这件事,陈老爷气得直打颤。“你父亲我行商,一生与人为善,和气生财;就算你不为我,你为你自己也要好好想想,三思后行。你若真把他杀了,你该如何是好啊!”
“父亲,和气和气,固然是要的;但那些恶霸,也不能不理呀!”
”你管得了这许多?”
“愿杀身成仁!”
“唉!”陈老爷停了脚步,叹了口气。“有此志向,当真不愧男儿。我这有本《太史公记》,你且去读读李丞相和淮阴侯,再来和我说话。”
“是的,父亲。”子昂退去,心里嘀咕:“帝王将相有什么好看,不过为一己私欲,一世陋名罢了。我到要看看,此二人是如何取媚世俗的!”
产府中,陈老爷携一个仆役抱着一个匣子前来。产老爷接到禀报,连忙出来迎接。
“陈兄,我已知道;两子胡闹误伤,在所难免。两子不知事,我还不知;哈哈,请进请进。”严老爷笑脸相迎,倒弄得陈老爷不大过意,只得陪笑。
二人前后上了客厅,分主客坐下。这是,外面来了一个书生,气势凌人地走了进来。
“小人段简,忝为产章客师,产章虽有不法之事,我也得为其讨一讨公道!”
见段简气势凌人,十分逼迫,产老爷来打援场:“陈老爷,这是不肖子的先生。无奈不肖子不从管教,犯下祸端,做先生的也是痛心啊。”
“陈老爷,产章虽有过错,却应当王法处置;陈公子虽见义任侠,实为王法不容。少有偏颇,产家陈家,何以处置?”
陈老爷听了一番话,上下打量此人,倒是正人君子。一时喜爱敬重之情,涌上心来:“小先生言辞入理,老夫佩服。”
“小生还有一言,请老爷转告陈公子:世间有大作为者,绝不会如此鲁莽行事。观陈公子此行,虽有济世救人之心,只是不得其法。若一意如此,只怕……”
听了这一席话,陈老爷更是心下翻涌,觉得由衷感佩:“老夫在家中已重罚于他,他也有悔改之心。不如请先生与我回家,好好由先生教导一番,不知严老爷意下如何?”
“好啊!若真能改悔,不如就请段先生好好教育陈公子,你二人一起刻苦功成,不失为一段佳话。”
见严老爷如此大方,陈老爷就和段简一起还家。
“父亲,我懂了!不想李斯与韩信如此英豪,忍小辱,藏大志,英雄功成,在于所处。忍不了一时耻辱,如何救济世事。”子昂见父亲身边有个书生,再问:“父亲,这位是……”
“段先生,这就是子昂。子昂,快见过先生。”
“先生,我有问题,不知可否一问?”子昂面向先生。
段简自是点头,要看看这名为徒弟,实是良朋的莽撞小子的水平。“先生,您以为李斯叹息厕中鼠,韩信忍受胯下辱是为何?”
“为其所求,成其所求,虽死无憾。”二人相视一笑,暗自结为良朋。
那夜陈老爷要为二人举行盛宴,被段简推辞。“心气刚刚沉稳,不应该大兴奢华。等到来日金榜题名,随顺平生功业,再庆祝不迟。”
夜里,子昂和段简相谈甚欢,互引为良朋知己。二人雄心万丈,誓要举子登科,改换天地。
不想举试之途,十分坎坷。朱门达贵,占居半数之多。其余,又多是阿谀奉承之人,滥竽充数之辈。十载春秋,两试不中,二人客寄京师,十分的压抑。
一日,段简正在客店辗转排徊,进退无策,听闻街头喧嚷,见店外人流涌动,不知发生了什么故事,只听得一些琐碎的消息“陈姓公子……摔琴……百万钱”。
忽然外面来了个严府小厮,带来一封家书。段简看罢,痛哭流涕,饮恨吞声,闯出店去,正与众人拥簇的子昂撞了个满怀。段简挣扎着爬起,跑了出去;当时人多扰攘,子昂正忙着给人发自己的诗稿,也没看清撞他的是谁,只当是莽撞的小厮。
等众人散去,才发现段简不见了,左找有盼不到,打听小二才知是段简跑了出去,料想家中或是出了变故,就急忙归家;到家才得知,是段简母亲去世。
段简辞了私塾,回去给母亲守丧,家道衰败,又不得不委身他人,筹措盘缠,自然错过了第三次科举。而子昂因上次壮举,一举名噪京城,自然榜上有名,殿试应答,无不顺利。
夜里月高风寒,灯火阑珊。子昂独自在帐中,想起了从前的事。又唏嘘感叹一场前人天下之心,圣人之志。想到那朱门达贵,紧紧握住上升的机会,又如何让一个卑贱之人显露头角,盖过自己的光辉。而自身的绝琴送文,虽是奇想,终是有投机取巧之嫌,也难怪武攸宜瞧不起他。
反正仕途受阻,进退维谷,到不如像段先生一样,教书授徒。权量衡定,子昂便写了辞涵,封印而去。
回到家中,子昂就着手联结旧友,开办学馆,每日谈经论道,倒是快活。一日,一队官兵前来,说是羁押子昂归案,子昂自视一身清白,便跟随前去。
进了衙署,只见堂上的人十分面熟。
“布衣陈子昂,不知所犯何罪?请您明示,也好改正。”
“你,出身商贾,私设学堂,误导生民,污了我县淳朴丰厚的民风,你可认啊?”
听着声音,子昂先是吃了一惊,“是他,就是他!”虽然是改头换面,青衫为官,但神态声音,与段简无异。只是不知是有什么误会,才把我招来此地。心下疑虑,子昂向段简道:“大人,想来有什么误会,请允许我细细禀明。”
“好!本官也不逼迫你,在所内好好反省;本官必定秉公执法,你且下去。”
夜里,段简来到陈宅拜见陈老爷:“陈老爷,子昂入狱,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陈老爷正在疑惑段简为何捕子昂入狱,再三琢磨不透,见段简来此,上下打量了一番:段简并没有穿官服而来,只是一件当年的布衣。知道他此次前来是友意。“段先生许久不见,今为新任县守,应当我先去拜会。不想县守今日前来,怠慢之处,罪过,罪过。”
“陈老爷不必如此,我此次为子昂而来。今他触犯权贵,所以才有此灾祸。现在需要您上下打点一番,或许无事,言尽于此,告辞。”
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子昂在狱中,以干草搅扰这烛火。回想起这一生,早年误入歧途,幸而悔改,只盼望自己能尽自己的力量,见到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谁成想仕途艰苦,困难重重;现在要回归乡里,著书传教,不想又锒铛入狱。忍不住苦从心上来,大声嚎啕,指天发问:“何罪之有!何过之有!”
“子昂啊,你最大的过失就是不知时势。从你那天把琴摔了,你就应该走上那条道。武攸宜知道你有才,他也很看重你,要不然如何让你去随他出征。可是你呀,却让他失了颜面。有谁会以千金之贵去冒险?他不去,你也不能去。今日可曾想清楚了?放心吧,我已经暗示过了陈老爷,少时他就会来赎你。”
“哈哈哈!”子昂仰天长啸:“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我的知己。算了,不说了;古有割席绝交,你我今也当如此。我之生死,不劳段大人挂念;你只做你的官,我自坐我的牢;无非生与死,又有何牵念!”说完,子昂便转了过去。
夜里,狱中传出消息:陈子昂暴毙。几年后,段简升调别处。
六十年后,凄风卷着冷雨,早已荒芜的幽州台更加破败。一个年近期颐的老头,拄着拐,慢慢的挪上台来。“你败了,我也败了。你自由的死,而我无奈地又活了六十年。大周没了,当今皇上确曾有励精图治,只是现今承平日久,又渐渐地奢靡了起来。奸臣当政,唉!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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