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枯枝滞留很久很久了，可能间歇做了什么梦？不知何时何地，忽听传来声响。响彻连绵，不绝于耳。
“己亥末，庚子春
荆楚大疫，染者数万
众惶恐 举国防 皆闭户
道无车舟 万巷空寂
然
外狼亦动 垂涎而候
华夏腹背芒刺
幸
龙魂不死 风雨而立
医无私 警无畏 民齐心
政者 医者 兵者
扛鼎逆行勇战矣
叹
山川异域 风月同天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能者竭力 万民同心
月余
疫除 终胜
此后百年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
闻之凄怆，不知何人写，何人唱，何人悲哭。我睁开眼，所见一片苍白，不知是天，是地，是雪，还是尘埃。
僵硬的眼珠转了一圈，原来，神州大地，又逢庚子。
眼珠归位，忽见一众人渐行渐近，白帽覆顶，白布遮身，身形憔悴，悲痛欲绝。我眯眯眼，闻见了死亡的气息。活到现在，也见了太多的丧葬，引魂幡，哭丧棒，金童引路，玉女相迎。偶尔时来运转，我甚至能吃上几口新鲜的尸体。
记得曾经听闻“文不爱财，武不惜命，则天下太平矣”，后又听说，千年华夏，历艰险，斩荆棘，国之荡荡，伟业不朽。啊！啊！亏我不大的脑子能记得这些文绉绉，不过建国后，确实很久没吃过人了。既然刚好醒来，且看这行人如何行事。我紧了紧翅膀，试图挡一挡树下阵阵哭声。
我生来知道，生老病死，无可抗拒。偏巧世人不如我睿智，看下面的人一个个呼天抢地，声嘶力竭。啊！啊！惊扰清梦。自从活的超出了生理年限我逐渐掌握了点看心的门道。
哦，树下哭的大悲大痛者，为人长子，自幼好学，长大为师，后改入市署充僚属。素来不求显达以贵，惯爱抱不平之事，教诲他人多不合时宜之语，不为他人所喜。啊！原来一个愚人！人至中年，荆楚有疫，身有责，忙于奔波，徘徊多乡排查安防，父有疾，不能侍，失之有悔，悲中又悲，可怜可叹。
我歪了歪脖，见一人面无悲喜，啊！逝者之幺子。幺子多受宠，而立之年，一事无成。既无幼儿嗷嗷待哺，亦无娇妻侧卧身旁，居陋室，无长车，心胸窄，不坦荡，捉襟见肘难赡高堂。无志无知无耻无能之辈罢了。
其余众，多为孙，匍匐在地，涕泗横流。初入世者，恨欲养亲不待，恨国难却己无为，学园小儿，前路未卜，亲人离世，心亦惶恐。
失亲之痛我见过不少，无甚可说。往后看，啊！怪有趣。
一人半跪半坐，流泪不止，却未大哭，心中丘壑多不可数，取财之道源源不绝，盖一经商者也，与逝者有亲。此时心中之想不是棺中人，亦非此时事。己亥末，经商者善屯瓜果，广积米粮，以荆楚危，食不果腹将近矣宣之于众，哄抬物价，日进斗金，福泽妻儿。又呼吁日行一善募天下而捐咨物一时声名大噪传颂邻里。转将捐收之物高价售予急需之人。名利双收，岂不妙哉！跪坐在此，心中愈痛，今此一事耽搁亏损大矣。夜尽天明，少不得费尽心思开辟一条新投机之道。
比邻经商者，仁心医者。哭今日逝去之人，又悲此疫染病数万人，苦同僚多隔离，又痛年少鸿鹄志不治乱世。所思所痛，不能慰藉。
再有为官，为师，为技艺，为布衣者，各行各业，各有所虑。智者为国，狭者为己，己所不欲，千方退避。芸芸众态，世物难料，捶胸顿足，亦又何求？小家有丧，大国有殇。庚子之年，难见欢颜。
可能睡得太久，稍微看看人心也累我够呛。天地自有大蹊跷，堪破不透。
悠悠华夏，庚子轮回，毕竟，我也只是一只活的久点衰老的乌鸦，滞停在枯枝上，静待着春天和死亡，哪个先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