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虽然不长,但我分了三次才看完这本不长的小说。
很多人说,不论问哪个读过《朗读者》的人,对方都说“我把它一夜看完”。
而事实上我读完每一部分,都要到窗前透口气,过路人给我一种生活的真实感。
这以后才能回到那关乎爱情,或关乎道德、关乎历史和命运的小说中,它无论如何不能被轻松地拿在手。
于是,我内心生出一种“反思人生”的感觉,但我真得需要反思吗?
作为一个现实中的老实人,我遵循一些自带的观念,日复一日的干一件事,精益求精,反反复复的打磨自己的作品,也乐在其中。
几十年来,我似乎没进行过什么深刻的反省和自觉,只是坚持做这种现实中的“西西弗斯”与经过反省和自觉的“超人”。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一生能保持自己的观念(无论是什么),做着乐在其中的工作(前提当然是不伤害他人,如果有助于人和社会则更好),那么这就是一种好的生活。
那么,我需要来“反省”或者展开哲学思考吗?我觉得根本不需要。
因为这是一种质朴的“岁月静好”的人生。对于这样的生活,我们恰当的态度是尊重,而且注意不要去打扰。
那么假设我是另外一个人,比如一个“他”,这种观点是否成立呢?我觉得也成立。
因为如果要“唤醒”他,告诫他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敦促他来展开反思,甚至让他来读尼采,这在我看来是一种冒犯。
说的轻一点,是“贩卖焦虑”,说的重一点,是“知识权力”的施暴。
西西弗斯是明知人生的荒谬、人生本无意义,而“荒谬地”为自己创生意义,。但他并不是西西弗斯,他的人生并不荒谬,他会感到自己的生活是有目标有意义的,虽然未必明述(articulate)出来。
而且我相信,他能够讲出自己生命的故事,或许朴素,但很可能是有趣动人的故事。
实际上在前现代的传统社会,有很多人能够维系这种质朴的生活。
当然,不是没有艰辛和磨难,但他们的“意义框架”是确定的和稳定的,他们的世界观、道德观和人生观不会经历巨大的挑战。
可是我怀疑,在现代社会,还有多少人能够维系了这种朴素的岁月静好的生活,如果有,那真是一种幸运呢。为什么呢?
我认识一位木匠,他为自己的手艺而骄傲,他做了一辈子家具。
但在他快60岁的时候,遇到了重大变故。他的产品卖不出去了,因为他居住的城市有了宜家这样的大公司,他赖以生存的那种生产方式和经营方式被淘汰出局了。
他的人生掀起了一场波澜,他开始感觉“我怎么会变成一个无用的人”。
但后来,他找了一个门卫的工作,但再也找不回往昔的“精神气”,然后他开始读一些文章,可能是被我们“鸡汤类的文章”所打动,也开始关心人生意义的问题。
碰巧我认识一位朋友,给我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
在意大利南方,有个家庭作坊,父子三人都是手工制作皮鞋的匠人(祖传的家业),他们的手艺相当精到,皮鞋有自己的品牌,能够卖出高达200-300美元一双。
大概是在20年前,遇到了来自中国的进口产品,皮鞋的样式和他们的产品很接近。
他们感觉是被仿冒,但要打赢一个产权官司是不可能的,而且那些仿制品做工也相当精良,虽然还达不到他们的水平,但价格却只有40-80美元一双。
于是,这个家庭作坊破产了,他们的人生也被改变了。父亲进入了退休状态,两个儿子在寻找新的出路。
这两个例子都是现代性的后果。因为有了现代工业,以及现代化发展必定到达的全球化,原先传统的那种岁月静好的生活方式,越来越难以维系了。
许多人需要重新认识自己,需要重建与别人的关系。
这个时候,才不得不去观察和发掘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别人是怎么过的?为什么有些人仍然能存活下来,还有些人甚至能过得很好?
于是,别人的生活方式及其背后的逻辑、价值和意义才变得与自己相关。
只有当“他者”出现并与“我”相关的时候,“我的世界”才成为问题。也只有当问题出现了,反思才成为必要,无论自觉与否,却是不可避免的了。
而这就是现代性问题,包括现代人心灵秩序问题的由来。
这个过程已经开始很久了,它现在正在占领最后“尚未被打扰的”角落。
所以,并不是对哲学的爱好、对高深思考的情有独钟,促使人们探究所谓人生意义,这种探究的必要性来自生活的波澜,以及在波澜中生命经历的体验。
这未必会引导人们走向自觉的反思,走向更深入的求知与探索。
因此我相信,没有多少人愿意做“痛苦的苏格拉底”。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既然已经启程,已经远至如今,不如再走一程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