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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第二十七章

《红房子》第二十七章

作者: 凡省 | 来源:发表于2021-02-02 08:44 被阅读0次

    元宵节过了以后,慢慢就天长夜短了。这一段时间,童曼瑶始终没有来红房子与我同睡,只白天里偶尔到湖西楼来找我说话聊天。人来了,没精打采的,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张口,一个接一个的哈欠。黑眼圈明显比以前重了,头发看样子也洗得不勤,老是胡乱扎着。她的情绪再不见以前的高涨,据她说她的母亲白天住院打针,晚上因为神经衰弱,经不得吵嚷,于是就要回到医院附近的租住屋里,而童曼瑶则跑前跑后地伺候,这样自然就睡不好。我问过她需不需要帮忙,她始终摇头,不知是因为我那一晚态度的冷淡,还是觉得我没有到见她母亲的时候。

    正月十六早上,我起床起迟了,洗漱毕了朝湖西楼走,照旧是不慌不忙。说出来你恐怕要笑,我是个要风度的人,一向走路都慢,总觉得无论啥时候谁把我看见了,都应该有走路的样子。腰要挺直,目视前方,步子不大不小。再就是我是个谁都说不上的人,我也不怕他谁说我。走到湖边广场了,看见队伍已经站好,王爱云在人前说着整顿纪律的话。我正要过去站队,看见队伍最后站了个男的,他把裤带解了,正把衬衫往裤子里面装,腿略微弯曲着,为的是把裤子撑住不往下溜吧?我心里说这人是谁,咋当着那么多女娃的面就提裤子,不雅观的很!我走过去与他并肩着站到了一起,没有看他,但我感觉到他打量着我,从上到下。王爱云讲完了,踮着脚甩着头在人群里找我,说:皓子来了么?我说:到!她说:你不上来说两句?我说:我说啥哩,你概括得比我全面。王爱云这个人,爱讲话,但她的话总是很乏味,照本宣科一样,不是强调纪律,就是说院子的卫生,要么是谁领的一次性用具多了,不要以为她不知道,她心里都有数!话一旦讲起来,便相当严肃,把脸几乎都能挣红。我一般不讲话,觉得她们能少站一会就少站一会,其实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实际上无论你说的多少,勤快人是永远都坐不住,懒人就是领导监视着,他还要想办法偷奸耍滑。王爱云看我不出来,叫道:今天人到得齐,这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来来来!手招得很快。后面就有人朝我这边看,起着哄,嚷道:上去么,上去么,皓子还害羞呀。我不爱听激将法,就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说:谁刚才在后面喊叫哩?我给你们说啊,我轻易不讲话,但我要讲起来,能说两个钟头!要是有人站不住晕倒了,谁刚才起哄谁把人家往医院送。下面就有人笑起来。我就故意用眼睛在人群里找,说:谁笑哩?是谁?谁笑得声高就是谁刚才起的哄!下面有人就捂住了嘴,也有人把头低了低,我说:我看谁还在笑,憋住!我装作很严肃的样子,有几个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我手在人群里指着,说:欸欸欸,说了憋着咋还噗嗤噗嗤的。她们的笑声更加大起来。等她们笑毕,我说:好了,不开玩笑了,十五过完,年就彻底过完了,大家都把心收一收。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把该记住的记住,把能忘了的忘了......

    我记得很清,当时我正讲着话,下面人都静静地站着,基本上是一动不动。大家都没有动,有一个人动了,是不是就看得很明显?这时候人群里以极慢的速度探出来一只眼,一只眼探出来了,眨了两眨,再没有动,只露出不到半边脸在外面,但半边脸已经眼大眉浓得很好看。我或许是特别想看清那张脸,眼睛把她盯着,注意力分散了,有些口吃,上一句说完了,下一句就不知道接什么。她看我看她,先是回避了一下,听见我不说话,好奇了,又一次把眼睛探出来,慢慢地,慢慢地整张脸竟然都露了出来!我当下震住了,这张脸我在哪里见过!绝对见过!但我一时想不起来,脑子一乱,我已经忘记自己在讲话了。王爱云在下面喊:皓子,你讲完了么?发啥楞哩!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笑出来,说:噢,那没有啥事大家都散了吧。恍惚中就看见一片紫色四下分散,像被风吹乱的花瓣。王爱云过来说:皓子,谁把你迷住了?我说:都是有媳妇有娃的人了,还迷啥呀迷,云姐。王爱云就哈哈地笑,我趁着她笑的时候,偷偷瞥了一眼,看见那个女娃朝院子走去了。到了湖西楼门口,我说:给,云姐,你把点到本拿进去,我抽根烟。她说:大清早的抽啥烟哩!把本子接了,又说:你王哥嘴紧,烟一会都离不了,抽得早上刷个牙,呜哇呜哇的干呕,看样子我都觉得可怜。你没事?我说:我一样,但烟还是得抽么。“嘿嘿”笑了笑,她叹一声气,拧身就走了。她当然不知道我有我的心思,我是想看那个女娃进哪个院子的。

    你一定猜得到,那女娃进的是总统套房的院子,这还用说么,就跟好马配好鞍是一个道理。我跟你一样,也想到了,但我还是想看着她走进去,我才放心。她进去了,却又想她出来。我烟抽完了,她没有出来。又点了一根,夹在手里让着着,看有人过来,我就吸一口,直接吐了,并不过喉。第二根烟都抽完了,她还是没有出来。我看了看四下无人,就想在湖边的长条凳上守一守。才坐下,就听见有脚步声过来,看时却是童曼瑶。她看见我,说:正准备寻你呀,你咋在这坐着哩,坐这你勾子不冰呀?我忙起身,说:咋了,寻我干啥,想我了呀?她说:看把你骚情的,谁想你哩。我刚才在吧台坐着,连打了几个喷嚏,是你想我了吧?我就嘿嘿地笑。她说:你晚上有事么?我说:我有事肯定得给你汇报呀,没汇报就是没事嘛。她说:那你晚上跟我走一趟。我说:走哪去呀?红房子还住不下你,外面的宾馆你住得起啊?她就戳我的腰,说:跟你说正经事哩,你给我胡扯。我跑着躲,说:咋了嘛,咋了嘛,你说嘛。她走到我跟前,悄声说:我妈说要见你哩。我就瞪了眼睛,说:啊?真的嘛假的?我还没准备好哩!她说:你准备啥嘛,有啥好准备的,把衣服穿整齐就行了,到时候端端得就站到那,她肯定都是高兴的。我说:那我晚上穿啥呀?她说:你不是还有一套西服嘛?我说:那套一直撂着没洗。她翻着眼睛,说:你回去看看洗了么,叠得整整齐齐在柜子放着哩。我说:欸,你啥时候洗的?她说:你一天到晚操的啥心!瞪我一眼,走了。

    我再回到湖西楼办公室的时候,吴雅婷也在里面了。看我进来,她说:小张啊,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客房部的新员工,马志明。他以后就跟你和小云一样,常驻湖西楼。说着朝早上提裤子那个人指了指。我点了点头,朝他笑了一下,说:你好。他在床上坐着,翘着二郎腿,上面的那条腿,脚轻轻地甩着,感觉坐得很自在。两手十指交叉勾在膝盖上,并没有往起站,笑着昂了一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我注意了一下,他跟我差不多年纪,也是长头发,但感觉很多天没有洗了,一股子一股子地拧着。眼球突出,眼睛便不睁自大。脸上有青春痘,小的如芝麻般的红点,大的竟也如同绿豆似的。笑时,一嘴的黄牙就露出来,看样子烟龄不短了。吴雅婷一走,他就掏出一根烟点上,点烟的时候头歪着,打火机的火开得很大,几乎有一根指头那么长。点上抽了一口,问我:你抽不,伙计?烟盒却已装到了兜里。我笑了笑,摇了摇头。王爱云说:你不是抽烟呢么,皓子。我说:刚抽完,缓一缓。马志明起身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弹烟灰,只是把屁股抬了一下,离烟灰缸还有一尺远就弹了,烟灰多数落在了茶几上。他已经坐下了,又起来,懒洋洋地,吹了一口气,烟灰有的就落在了沙发上,但不明显。王爱云手在她腿上拍打着,说:哎呀,这娃,这娃。马志明嘿嘿笑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来一个烟圈,烟圈往前滚着,越滚越大,最后发散了。王爱云说:哎哟,你这烟圈还吐得好,再吐一个。马志明得意了,眉毛挑了挑,又吐了一个。王爱云腮帮子鼓起来,一口把烟圈吹了,说:当真吐呀。马志明又笑了笑,头扭到了一边,吐出一串烟圈来,烟圈就像糖葫芦少了签子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王爱云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了,说:唉,耍不过你们年轻人啊。我走呀,你俩坐。走到门口了,背对着我俩挥了挥手,很无奈的样子。王爱云出去了,马志明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撂,烟并没有燃尽,一根蓝色的线扭动着往上升。你有没有注意过,过了喉的烟从嘴里吐出来,并没有那么呛,而自然燃烧生出的烟是呛的。我站起来,把杯子里的水照着烟头点了点,说:我也到院子转去呀,你哩?他起身到抽屉里翻遥控器,说:你俩都去啦,谁守办公室呀?我说:那行,我走了。

    才出湖西楼,电视的声音便响起来,声音很大。我刚下了台阶,王爱云从树荫下闪出来,捶了我一下,说:我就知道你要出来。我笑了笑,说:你咋知道?她眼睛朝办公室瞥了瞥,说:跟姓马的不是一路人么。我又笑了笑,说:你出来干啥,跟新同事培养培养感情么。王爱云做了个恶心要吐的表情,说:你把我饶了吧。就搂了我的肩膀,一边走着,说:这姓马的估计是经理的关系,你说哩?我说:我不知道。她说:不是关系能五马长枪地势扎得比你还大?我停住了,说:我哪里势大了?她把我推了一下,继续往前走,说:哎呀,姐就是打个比方。你说他关系有你硬?长得有你帅?跟前的女娃有你多?我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好笑,说:好我的姐哩,你不要笑话我了。她却声音大起来,说:你姐我说的是实话么,这么大个山庄,谁能像我们皓子一样,把山庄里的女娃魂都勾去了?我使劲在她腰里戳了一下,她“哈哈哈”地笑起来。本来我不想戳那一下,但是人嘛,有时候就要看情况,你把她戳了,就达到了她开玩笑想要的效果,她就得意了。人得意了就高兴,高兴了啥都好说。我当然不再提那些,悄悄问道:那家伙真是关系户?王爱云翻了翻眼睛,说:可不是的啥,吴雅婷引来的么。我说:那也不一定吧?她说:你这娃,凡事都要防备着么。又悄悄地示意我的头凑过来,说:早上来我看人家两个有说有笑的,你想嘛,依吴雅婷那脾气,新人能给好脸?我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她接着说:唉,以后咱俩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我说:这是啥意思?她看我一眼,瞪着我说:吴雅婷把这姓马的安排到办公室,不就是来监视咱俩的嘛。我又“哦”了一声,她说:笨的很,教都教不会,姐走呀。我笑了笑,说:王老师,那你慢走!

    整整一个早上吧,我都有些魂不守舍。我是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才魂不守舍的。说魂不守舍是不是有点那个?王爱云一走,我就往院子里去,走到一个院子门口,我心里说:下一个院子去总统套房。就这样把所有的院子都转完了,总统套房还是没有去。在路上走啊走,走啊走,就是不愿意回办公室,一路走着,不由得就想回头看一眼那座院子。院墙高高地立着,墙头上落了一只鸟,黑白的羽毛,尖尖的嘴不时扎到翅膀根底下去,那地方应该算是胳肢窝吧?树上已有了嫩嫩的叶子,没有手掌心大,经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它们不会是在笑话我吧?我终于坐在了湖边的长凳上,往下坐的时候,猛然觉得自己的屁股很重,几乎是把身子带下去的。凳子是冰的,我不嫌,坐下去了,才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点了根烟,静静地看着院子门前的水泥路。这一根烟,我抽得很认真,每一口吸得轻重缓急都一样。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我都坐迷糊了,恍惚中看见水泥路上走了个人,衣服是紫色的,我一个激灵,精神了,几乎是头往前探着,眼睛睁大看了看,却不是那个姑娘。顿时觉得没劲,就在心里说:我不相信你今天不出来,你至少要给洗衣房送床单被套吧。果不其然,就在我第二根烟刚要点的时候,她出来了。她抱了一大摞床单被套,抱得似乎很吃力,身子要往后倒似的,又因为不方便看路,走得艰难得就有些像企鹅。一只床单的角没有抱住,尖尖地几乎垂到了脚面上。她走了几步,停住了,弯了些腰,一只腿拱着支住抱着的东西,一只手下去把吊着的床单角捞了上来,似乎是喘了两口气,都要走了,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又走了。

    说实话,我当时差一点要上去帮她。但你知道就在她看我的那一眼,我发现了啥?我就是在那一瞬间里愣住了的。还记得我第一次进城时坐的电梯吗?电梯里那个女人!她简直像神了那个女人!你说世上的事情巧还是不巧?所以我经常说人的命运都是老天给咱安排好了的。很多事,你觉得你预感到了,你未雨绸缪,但实际最后发生了的,是让你更接受不了的事。当然,这是后话了。

    吃过饭下午照旧没有事,在湖西楼坐着,王爱云开了电视,电视是中央三台,放着综艺节目,马志明不耐烦地说:不看这,不看这。胳膊伸出来,接着说:我给咱换台,云姐。王爱云说:偏不给你。身子往远闪了闪。却问我,说:皓子,你看啥哩?我说:我都行。她说:那咱看动画片吧。自己笑了笑,就开始换台。马志明手捂了脸,说:哎哟我的妈呀。腔拖得很长。这时候门口有脚步声走近,王爱云急忙拿遥控器对着电视狠狠按了一下,遥控器都放下了,却发现按的是静音,又拿起来,关了电源,烫手一样把遥控器撂到了床上,床上坐的马志明。但进来的却是服务员,王爱云当下站起来,一巴掌扇到服务员的屁股上,说:狗日的,你走路啥时候恁像吴雅婷的?说过了,突然意识到什么,看了一眼马志明,又说:咋恁像经理的?服务员手捂着屁股,“呀”地叫了一声,说:云姐你手重的很!跟个男人一样!扬手要打王爱云,王爱云躲开了。大家都笑了笑,服务员就说自己休息室的灯泡坏了,让帮忙给换一下。我刚准备应声,王爱云说:马哥,那你给咱跑一趟。朝马志明挤了挤眼睛。马志明把二郎腿收了,笑着对服务员说:换个灯泡你换不了啊。他说话的时候,头轻微地摇动着,看起来就让人感觉是很得意一样。服务员说:我个子低,够不见嘛。马志明说:个子低你支个板凳嘛,板凳不行了还有桌子哩嘛。服务员就扭捏起来,说:我害怕电哩。马志明说:你害怕我不害怕呀,我这才头一天上班,把我牺牲了咋弄呀。服务员勉强地笑了笑,脸上的皮肉硬着。我站起来说:走走走,我去检查卫生呀,顺便帮你弄一下。说着给服务员使个眼色就朝出走。马志明却在后面喊:欸,皓子,我这才来你就不让我表现呀,再有啥事叫我啊。声音又高了些,说:叫我啊!

    到了院子,我就把桌子往灯泡下面搬,服务员侧身过来帮忙,我说:欸,你细皮嫩肉的,不要动。她就笑了,说:我给你倒水去。我说:不用不用,在湖西楼喝得饱饱的。当下把灯泡换了要往出走,服务员说:皓子,你不坐了?我说:不了,我转去呀。服务员送我到门口,却说:新来的那个咋架子大得很。我说:唉,人家跟你开玩笑哩。她说:哎哟,看你说的,我又不是二杆子,识不来瞎好。我说:看得是人家刚来,害羞哩。服务员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看那样像羞脸子不?我就笑着出了门。

    我真的不知道为啥,出了门我是一直顺着路走,却像被谁用一根线牵了一样,就走到了新来的那个姑娘的院子门口。走到门口了,想进去却不好意思,不进去又心有不甘,还害怕在人家门口站得久了,被谁看见。就在心里说:反正迟早要进去的,也迟早要说话,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又想着自己的心思别人怎么会知道,何况自己又没有坏心思,却好像要图谋不轨一样,有什么好紧张呢,就抬脚走了过去。走到门口,我耳朵贴着门缝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我心里做着思想斗争,到底是进不进呀?今天进呀还是明天进呀?进去了人家态度冷淡咋办呀?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就把心狠了很,手抬起来刚准备敲门,里面有门“吱”地一声,她可能是要出来了!我急忙往后退,手背着往东走,装作只是从她门前过一样。我就这样走啊走,路是走着,但耳朵始终警惕着。但我都要走到墙边了,她的门还是没有开。我心有些凉,知道她只是从休息室出来了,或许是进了厢房吧。又走过去,正要朝门口拐,路上走过来个服务员,看见了我,笑嘻嘻地,说:皓子!我就没有拐,继续在路上走着,服务员说:到哪去呀?我没有说话,胡乱朝院子里指了指,我是害怕我说话声被那个姑娘听见了。服务员走了,我返回来,心跳得很快,把自己恨了恨,在门上敲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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