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仁在公交车上摸到大衣兜子上那一道长长的口子时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被割包了!
车窗外一瞅,彤云密布,再定睛一瞧,细细微微的,入冬的第一场雪,不约而至。遇了贼,丢钱丢证的恼火先不提。在这个节骨眼上最要命的是,靠着辗转公交的公交卡也跟着钱包一起被卷走了。
“滴”的一声长鸣,公交到站了,虽是到了一站,这个站,对于老仁来说简直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没了卡,车上也不收现钱,无奈只好下车。
车轰隆轰隆的冒着一阵黑烟开走了,烟尘中,没有和老仁一起下车的人。刮过了一阵夹着雪丝的风,老仁不由得夹紧了领子。街上前后无人无车,天色将暗,雪下得似乎比下车时又紧了些。叹了口气,老仁开始在身上摸索看看还剩下什么能让他快点回家的办法。大衣胸口袋里,还有几张皱皱巴巴的小票子,又掏的深一点,掏出了一个小绿本子,离婚证三个烫金的字着一阵在昏暗的光景下倒是亮的扎眼,这就是今天老仁出门的主要原因,年过四十,曲终人散。叹了口气,掏出了手机,没电了,就算有电,又能打给谁呢?口袋最里面,掏出了烟盒,老仁眉头舒展了一小下,想摸索颗烟,却发现盒子里只有几根烟丝,索性连打火机一起丢掉了。
北方的冬天,天黑不等人,摸索的功夫,日头最后的一点鸭蛋黄般的光也消失于地平线之中。幸好知道公交的线路,坐不了车就沿着线路走吧。于是老仁挪动脚步,吱嘎吱嘎地踩着渐厚的雪,低头走了起来。
这一走就是几个小时,老仁低着头顶着从来不见小的风雪只想着快点到家。却觉得这雪路走的越来越亮,到最后甚至有点晃得眼睛生疼。猛地抬头,发现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苍凉的月光被白雪反射的像车大灯。拍落掉大衣上厚厚的一层雪,发现衣服袖子因为雪化了冻,冻了又化,都硬的打不了弯了。露在外面的脸和手也都被风雪打得开始发疼了。在靴子那么深的雪地里跋涉了几个小时,老仁也腰酸背痛。就在这时,路边一个面馆昏暗的霓虹被他瞧见,他决定吃一碗面暖暖身子。
推开门,借着在脚垫上蹭雪的功夫,老仁瞟了瞟收银台贴着价格表,还好,价格亲民,掂量下还剩的那几张票子,够这一顿。店里没有别的客人,几张圆桌子靠一个灯管照亮。趴在收银台上男人,看见老仁,只睁开了一只眼,看着老仁,等着他开口。老仁要了碗面,一盘菜,那个男人一步三挪地去了后厨,不一会端着盘子出来了,放在老仁面前后,好像是懒得回到收银台去,索性趴在了老仁边上的桌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仁吃了几口,饥寒的感觉消散了,可能是因为喝了口热汤,离婚的阴郁被热气顶了上来,越来越觉得一个人吃着闷饭不是滋味。于是,看着趴着的那个男人,又是老仁先开了口。
“兄弟,看你心情不好啊”
那个男人起初以为不是在跟他说话,确认是跟他说话之后,先是有些意外,随后,露出了一丝苦笑。
“没什么”
“兄弟,你看这大雪天的,店里就咱俩,你似乎是有愁事,正巧我也有,你坐过来,咱们一起唠唠。”
可能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食客,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挪着屁股坐到了老仁对面。这次没趴着,而是用双手撑着额头。老仁也放下了筷子。一阵沉默后,男人先笑了一下,开了腔。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觉得,日子,过的不顺心。”
“店里生意不好?”
“生意蛮好的,不少老主顾大老远来吃面。”
老仁,想了一下,又想了一下。
“家庭...不太和睦?”
“两口子偶尔会为油盐酱醋吵吵架,日子也算马马虎虎过得去了。”
这下老仁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男人开了腔:“我总是觉得,三十多岁了,还守着这个面馆,天天烟熏火燎,孩子学习也不用功,父亲身体还不好,老觉得没什么奔头,想干点别的,还不敢抛下靠着吃饭的馆子。”
老仁吃了口面,这下轮到他苦笑了。他先把把今天离婚,被偷的事讲了一下。接着,老仁又讲起了他在职场上如履薄冰,观言查色的无奈,对男人有着一门手艺不用吃皇粮的羡慕。那个男人眼睛睁的越来越大,仿佛再看着一个饱经世事的过来人娓娓道来。说着说着,老仁难受了。走到前台,拿了一瓶绿色玻璃瓶装的廉价的高度酒,那个男人也去拿了两个杯子,老仁又让男人端来了一盘花生米,两个人就这么喝了起来。
你一杯我一杯,推杯换盏间,两个人从一开始相对而坐,到后来勾肩搭背成了兄弟。从对自己生活的不满,说到了自己亲人,朋友身上的不幸。老仁说他二哥家的闺女挺着大肚子结婚前一天,男方跑了,那个男人又说他大伯的侄小子在工厂卸货时因为意外被砸的血肉模糊,结果被判个人操作不当,厂方一分钱没陪.......到最后,两个人都醉醺醺地笑了,说起人生,说起自己,一副云淡风轻。
老仁喝的有点多了,眼睛半睁半闭时还不停地说着,珍惜自己的生活,跟别人相比要知足的话,那个男人紧握着老仁的手,满脸通红地猛点头,一口一个太对了。老仁笑了。
迷迷糊糊间,看了一眼钟,快十点了,恍恍惚惚中,记起来还有一大段路要走,老仁有点踉跄地站了起来,那个男人也象征性地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扶着”老仁,还呜呜噜噜地说着大哥慢点。就在老仁微笑着说没事放心一脚跨出店门时。突然背后一声闷雷般的几乎是吼声。
“没给钱呢!”
老仁一个机灵,正酣的酒劲瞬间全消了。装过身,稳了一下神。没错,确实是刚才那个一起喝酒的人。那个人脸上依旧是一脸通红的醉意。老仁愣住了,一秒他有点懵,给什么钱?又一秒他有点搞不清楚了,他怎么会要钱?下一秒,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想法的荒谬和问题答案的昭然若揭。酒,面,花生米,凌乱地被涂在一张便签上,看了一眼价格,刚好够了,还多了一块。那个男人,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钢蹦,老仁说了一句,不用找了,转身出了门。
雪停了,风也不刮了,酒足饭饱的老仁却猛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将衣服裹的更紧,头也不回地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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