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癌症，治不好，许多人边磕瓜子边吐槽，而我家从高中开始就在真实上演着，如今快过去十年了，苦难过后缓冲一阵子后还是苦难，那么一直坚持又是为了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迷茫。
不记得是零几年了，爸爸遭遇了人生第一次重大车祸，直接送到广西的骨科专科医院抢救，幸好还是抢救过来了，只是左侧胸骨到大腿全部粉碎性骨折，一根骨头断裂就差一点点插进肺里。因责任在己，故所有医药费全部自理。妈妈只能辞职照顾，而我和弟弟在湖南读书，一个高中，一个初中，一个小学，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后来听舅舅说：“当时手术特别危险，你妈妈一直不敢签字，在从车推进去就一动不动坐外面，前面的一个月都是你妈妈不分白天黑夜的照顾，不到一米五的个子要翻动一米八的个子，再瘦骨头也有重量，你妈妈太受苦了，你们几姐弟读书要加油啊……”。
之后一年的时间爸爸都在休养，只是妈妈做完自己工厂的工作后，就到处去其他厂找零工。过年回村子里听人说起才知道，那一年妈妈没有休息过一天，不到晚上11点，出租屋里看不到她的身影。那时初中高中各种补课资料很费钱，缺钱永远是家里的主题，但我们几姐弟没感觉到生活质量下降多少。爸爸身体能走动的时候就是继续由他负责给我们打生活费，听的最多的就是：“我们家还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缺钱一定要说，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我还有几个月就可以干活了的，你妈妈一个人太苦了”。这时我总想说：“千万不要急着干活，要把身体养好，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呢？”可这样类似的话练习了好多遍就是说不出口，一是我们家亲人间的相处真的不擅长表达关心，二是总听舅舅提到妈妈有多苦，一天工作快16小时，全年无休。我只能安慰自己说：大人心里有数的，如果身体没恢复，也不会干太重的活的。就这样休息不到一年时间，爸爸就断断续续上班补贴家用了。
日子在风平浪静中晃悠悠地过，爸爸慢慢恢复劳动力了，正常上班几个月了。我顺利考上了大学！那时觉得风雨过后就会一直是晴天，谁知天也就晴了几天。
大一暑假刚回到老家，就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你爸爸又出车祸了，这次是另外半边，其他情况还不清楚”。我脑子懵了好久，耳朵嗡嗡作响，电话里的声音还在说什么，我听不到。我记得，昨天才见到爸爸意气风发，积极工作，怎么今天就……。我想马上赶过去，可自己却晕倒了。醒来后身边还是没一个人，想起我这几天也是莫名其妙的晕倒，我突然就不敢去妈妈那边，怕她更忧心，只能借口家里有农活，我走不开，而且那时爷爷奶奶也经常不舒服，妈妈觉得我还是在家照顾比较好，也顺便帮忙隐瞒下爸爸的情况。呆愣愣在房间里一夜无眠……
早上奶奶问“你昨晚是不是忘记关灯了，一直喊你也不应”，我不想敷衍，更不想回答一转身“砰”的关上了房门。我不敢说爸爸出车祸的事。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妈妈才打电话报的平安，在这之前我也不敢打电话，一直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几天爷爷奶奶刚好要找爸爸有事，都被我糊弄过去了，想起这几天的战战兢兢，直到现在才可以松一口气。等过了个把月，爸爸可以正常开口说话了，爷爷奶奶也就知道了这事，家里顿时阴云密布，奶奶一说这事就哭，爷爷素有“雷公”之名，剩余的日子更是每天打雷不断，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拼命做事，终于熬到了开学，我可以暂时逃离这逼仄的环境，同时也庆幸自己打了暑假工，至少生活费无忧。这时候爸爸打电话过来了“你开学的生活费等过两天打给你可不可以，学费可以和学校说声推迟一周吗？我们再想想办法。”我忙道：“我们是定向免费师范生，所以学费之类的不用愁，生活费我打了暑假工够的。这时的我不由得感慨填高考志愿和爸爸起的争执，一气之下才报免费师范生，当时的想法就是不依靠他们，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车祸之后还能有车祸，而且都是直接危及生命的那种重大车祸。那时爸爸身上装满了钢板，也算得上“钢铁侠”了吧。妈妈，这个身高不足一米五的普通劳动妇女，却坚忍地担负着生活加之身上所以苦难的担子，一声不吭，一路向前……
很快大二就结束了，又到了暑假我去爸妈那探望，老远看着爸爸的背影，右脚走快了就有点踉跄，走近了才惊觉爸爸左右脚好像很不协调，人也不如以前精神，终究是遭了大难，接连两次大手术，有几个受得了。见我突然到来，他不知是紧张还是窘迫，声音微微颤抖。我猜想可能是他在我们眼里一直是高大的存在，要以这么憔悴萧索的形象出现，他不习惯，他一直都是极好面子的。我故作轻松的和爸爸聊学校的各种趣事，他也配合我的话题……
短暂相聚一天，我就去工厂打暑假工了。我们家需要钱，大弟弟在高中，小弟弟还在小学，爸爸快一米八不到100斤，恢复时间可能还要几个月，而这几个月，到处都需要花销。
我想着就算这样也很好，我暂时苦点累点，以后会好。前面说到的我经常晕去了医院检查不出问题也就随它去了，多事之秋哪有那么多精力关注，谁知却给以后带来了更多麻烦。
转眼到了毕业的那个学期，我一直兼职保住自己的生活费，爸爸也断断续续工作一年多了，看起来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可在3月份的某天，妈妈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我不得不偷偷出去接电话，听到的却是爸爸胃癌晚期的事实，那一刻脑子真的是有爆炸的感觉。妈妈在电话里哭着说“医生说你爸爸是胃癌晚期了，怎么可能呢？长沙那的医院会不会好点，我想把你爸爸转过去确诊……”妈妈很少这么失态的说话，从听到结果我就知道胃癌晚期应该是确诊了的，一个三甲医院不可能连这都弄错。我答应马上去看医院的床位，看能不能提前预约，也在医院附近看下房子，以防不能立即住院而找不到地方休息。当时湘雅医院都是爆满状态，就选择了湖南省肿瘤医院，谁知爸妈行程耽误了，到达长沙已经是周六，医院不能办理入院，而且这个医院要求把所有检查再做一遍才能确认能不能办理入院。我们只能等周一挂号做检查，这期间爸妈就住在我们学校附近，检查到周四才各种结果出来，说可以入院，可是没床位了，只能先等有床位了就通知我们。等我在住院部交完钱，听说有床位直接到十楼护士站办理就可以了，我从一楼直接赶紧冲上十楼，电梯人实在太多了，爸爸在外面一个多星期了，我怕去的晚了床位又没了。谁知我拼尽全力冲上来后，我再三提醒妈妈带的一份资料却落在了住的地方，没有那些材料不给办理入住。我让爸妈在医院等我，一口气又冲下一楼，打的奔回住的地方。一路都在祈祷“运气一定要好点呀，千万要有床位啊，好怕因为自己慢了几秒而错过床位。”我不停拜托师傅快点，快点，在车上就和师傅约好等会在楼下等我。师傅说最多等三分钟，而我冲下车冲上楼返回到车上不到一分钟，累的真的喘气不喘过来了。师傅开解到“你不用那么急，我说等三分钟就一定会等的。”其实他哪里知道，我急的不是他不等，而是慢的这几分钟爸爸会不会没床位了。我只是个学生，既没关系，也没钱财，加上什么都不太懂，能抓住的生机就想拼了命也要抓住。到达医院的时候，电梯人还是很多，我只能咬咬牙又爬到十楼去，每到达一个转弯处都在想怎么还没到呀，感觉真的快撑不住了，可心里却不停有个声音催促自己快点再快点……
到达护士站的时候，护士看我衣服湿透满头大汗，说话都说不出来，就让我歇会再说，我摇摇头坚持直接把手续办完了。那时我不懂医院的流程，只是没确定床位前，别人再怎么说不急，在住院部交钱了就总会有床位的，我的心也不能放松下来。直到看到爸爸住进病房了，我的心才稍稍定下。那天反反复复走了4次十层楼梯，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潜能，我平常体质弱到走1000米就会觉得累，逛街不到半小时就嚷嚷着休息，那天的努力奔跑说出来都没人相信，毕竟我的弱有目共睹。
住进院后，就是等各项指标都符合后就手术，妈妈陪护，我负责送饭办理各种手续，这时候爸爸对自己的病情是一无所知的，我们一直推说结果没出来。当时正值论文开题，开会经常缺席，所以总是被导师骂的狗血淋头，虽然和导师说过我家的事，但他还是觉得我往医院跑的太勤快了。他不知道我妈妈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了，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车祸，现在还要隐瞒爸爸的病情。以前手机超过十点就自动关机，当时整晚整晚不敢关机，不敢睡的太沉，生怕错过什么重要通知。
手术时间终于确定下来了，方案也都拿出来了，当时医生和妈妈解释要签字，妈妈一句听不进去，后来晚上接到通知我直接过去把字签了！然后就故作平静的去找爸爸说手术的事，爸爸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小问题，嘟嘟囔囔道：“怎么桂林那检查不出来，这里结果不出来又手术”。我赶紧接道：“结果出来了，是你胃那里发炎，很多脏东西硬堵在那里了，要手术疏通下就可以了，以后就不疼了”。爸爸想想也就是肚子疼，以后就不疼了也就答应了。
第二天手术，室友全都来了，当手术室门关上的那刻，妈妈就坐立不安，室友想尽办法分散妈妈的注意力，我实在没精力安慰妈妈了。当时爷爷在家里住院，心脏病不能受刺激，我只能什么都瞒着，说结果还没出来。我那很糟心的姑姑就直接让我们出钱给爷爷治病，即使知道爸爸的病情，也咄咄逼人。我那阵子每天都要在谎言中度过，对爸爸说爷爷情况稳定，对爷爷说爸爸这气色可以，就是有点脏东西堵住了，输通就好了。对妈妈也不提姑姑说的那些难听的话，钱不够我私下找同学朋友凑。不知是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突然听到手术室喊某某的家属，正是爸爸的名字，我们赶紧飞奔过去，很怕医生说有意外，让我们签字，没料到是让我们看被切下来的三分之二的胃，我看了下，赶紧把视线看向别处，血淋淋的与我手的面积差不多大，或者更大，我刻意让自己忘了这段画面。
这是爸爸第三次大手术，我心里清楚，如果恢复不好，可能还有后续很多治疗。这个医院告诉我们的是中晚期，还没到晚期，手术后恢复的好，五年不是问题，过了这个坎，后续治疗，七年十年也不是问题。长沙住了一个月的院，恢复的不错了就到广东去休养就了，妈妈继续工作。以后每三个月例行检查，我每年年终也会带爸爸去检查。毕业如期而至，因协议的原因我们直接分到了偏远地区教书，当时想着以后违约几万可以先借一部分，现在也不能开口向亲朋好友借了。
先说到这地方教书，当时缺英语数学老师，只能一个人包班，快60人的班级两门主科，很累，我身体不是特别好的那种，前面也说了总是频繁晕倒查不出原因。工作一学期后，一个星期都能晕几次，而且晕的时间加长了，恶心想吐，全身发汗，到各个三甲医院查了后，在湘雅拿到的结果是疑似梅尼埃，这是在我这种年纪得病概率像彩票中大奖一样的概率，这是世界级疑难杂症，没找到明确病因，也很难确诊，基本到晚期各种症状都出现了才能完全确诊，治疗方案也没有特别有效的，只能是控制。医生开了一个月治疗梅尼埃的药，我既盼望着这药有效又希望它没效。不分时间地点的晕太危险了，我想早日摆脱，但药如果有效，就说明我真得这罕见病了。当时才还清当时爸爸住院借的一部分钱，自己又各种检查。一个月过去了，病情得到了控制，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提前进入养老模式，易怒哀乐各种情绪不能过激，不能劳累。因为每发作一次听力就可能下降一次。我每个月都得从工作的地方到长沙看病，先是提前一天坐5个小时大巴到县城，然后晚上坐8个多小时火车到长沙。到达长沙总是在凌晨两点多了，遇上运气不好在上车前晕就只能眼睁睁错过车，晕的时候是一步不能动弹的。我的病家人丝毫不知情，偶尔被发现晕了只要说是营养不良就可以糊弄过去了。
一直这样自己一个人反反复复折腾跑医院看病，爸爸那也定期复查，看上去也就这样了，弟弟也在大学了，过几年应该会好。有时候，别人的人生一路开挂，自己跌到谷底了还是会被狠狠踩上几脚，甚至整个身体都要被埋进土里，该遭遇的苦难还是一分不少的砸过来。
就在2017年十月，妈妈说爸爸面部什么都特别黄，去医院检查是什么黄疸，听着说的症状，我判断有可能是癌症的复发或者是转移，赶紧各处找关系，想提前到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治疗。可惜人实在太多，爸爸不愿意在挂了这个医院的情况下又跑到其他医院检查，等肿瘤医院的各项检查完成，一个月快过去了。结果是胃癌转胰腺癌，要手术必须排除黄疸，排黄疸就单单一根管子就2万多没有报销。住院检查因体质不过关，一直没能顺利手术，插胃管爸爸死活不同意。工作的这两年因我体质不好，并没存到什么钱，家里把能借钱亲戚都借了，可钱远远不够。医院看病人的体质也一直不适合手术就劝回去家里的医院保守治疗，开了很多中药，找了很多偏方，这是在离开附属肿瘤医院后妈妈热衷的事！可爸爸喝不进去，连水都不能喝，只是靠营养液维持生机。
许是突然想通了，在家里保守治疗输液后，爸爸突然说想转院治疗，愿意插胃管，当时只能转到了郴州的医院，可太晚了胃管已经不能插了。医院给出的结论是现在是晚期的晚期了，因不符合手术治疗，只能在胰腺附近做其他的治疗，这单独的费用要五万多，当时我们辗转了从广州到长沙再到家再到郴州，各种检查费几万几万的走，营养液各种都是钱，仅仅两年时间，我们家根本没时间恢复，东拼西凑借的十几万用完了，迫于无奈做了各种思想斗争，发起了众筹，筹到了一部分钱可以支付胰腺癌的单项治疗，可后期的各种是完全跟不上了。家里鸡飞狗跳，爸爸的亲妹妹闹着分地分田，既无可变卖的房产，也无山林田地。真的应该是山穷水尽了，医生也明确说了就算胰腺那治疗了，也会继续发，最多是延长生存期罢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无底洞，还不知道去哪里借够十多万才能完成这一阶段治疗，而且是晚期的晚期，延长生存期也不过几个月。
我妈不想做恶人，大弟弟才大学也不好表态，小弟弟上小学更指望不上。一如2017年初爷爷在ICU抢救一个星期了，还没醒过来，我当时想再过两天就放弃了，我必须要做恶人，就算抢救过来了植物人的几率也大，爸爸当时身体里不好，他妹妹又是嘴上说的比什么都好听，什么都不会照顾的，抢救过来后为难谁，大家一清二楚，只是都不愿意开口。最后爷爷没挨过去，在2017年3月9日走了。这样真的挺好的，不用在世上受苦了。
记得不知哪位哲学家说过：“世界上最幸福的事第一是从未出生，第二是出生后立即死去。”从我们家的种种看来，我觉得颇有道理。
后来爸爸还是回家保守治疗了，说的难听点就是等死吧，但我们没一个人不都是在等死吗？妈妈和弟弟轮流守夜，我翻不动爸爸，就白天伺候，一个月后，在除夕的前两天爸爸走了。有悲恸，有释然，这一个月，每个人心里好像都是埋着火药。每个人在爸爸面前都是那么周到细致体贴，但出了那个房门，心情就各种压抑，就像那火药，一点点火星就能山崩地裂。
后记
写下这些，我想可能有相当大一部分人觉得我冷漠无情，明明可以延长爸爸的生存期却放弃，爷爷那里可以抢救也不多给时间。他们没有常年累月欠债，没有自己深患疾病，想努力工作都能直接倒下……不尝绝望何以知生活，我们已经背了十多万的债务了，借无可借，卖无可卖。爸爸的大病都是接踵而至，连喘息时间都不够，一次大病一家贫，更何况几次大病呢？现在两个弟弟还读书，我身体不争气能自保就不错了，妈妈年过半百又能工作到几时呢？说这么多不为求谁的宽恕，只不过是艰难生活中的更优选择罢了。
“幸福不是奖赏，而是结果，苦难不是惩罚，而是报应”。所以我们家这样，是我的报应或是爸爸或者妈妈的报应。这辈子运气各种好的是拯救了银河系，那我应该是上辈子毁了银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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