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用所谓的残酷现实打击了一个满目闪着梦想微光的孩子,有些难受。我刚刚是不是说太狠了?但不狠点他怎么会认识到什么叫现实的残酷呢?可我是不是还是应该再委婉些呢?我还在矛盾之中,没发现已有人走到我的身后,当我转过身时,被那未知的人影吓着身体一颤,后退了几步。
“哦!哦!罗老师!被我吓到了吗?真的对不起,不过我在走过来时叫了你好几声,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到你身边了。真的不好意思!”
原来是陈老师啊!唉,有些尴尬啊。
“没事没事,是我的问题,我刚刚在想事情,有点走神,不关陈老师的事。”微微颤抖的小腿总算平息了,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我继续说话,“陈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老师现在是一个标准眼睛男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新戏的要求,看上去比以前老了好多,当然我就在心里吐槽一下不敢真的说出来,毕竟我们交情还没有到可以随便打趣。
“我就是不太理解罗老师为什么要那么打击那个选手,那孩子有实现梦想的激情,表现的也很好,你为什么不让他通过呢?虽然我是第一次来这个节目做评委,经验可能有些不足,也早知道罗老师打击梦想专家的名声,但还是有些接受不了。那孩子辛辛苦苦大老远跑来这里展示自己,对梦想的向往之深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他在述说自己追求的梦想时两只眼睛都是发亮的,就像星空一样绚丽,十分感染人,你在否定他后观众的情绪可是明显波动了,说不定不用等到节目播出网上就会有很多声讨你的评论,导演组对你也有些怨言了,认为你这次有些过分了。适度的黑脸能制造冲突矛盾给节目增加舆论,但过度就可能抹黑节目名誉。但这些也不是我想说的,我只是实在不明白对如此追逐梦想的孩子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打击的话呢?我实在不能理解。”
陈老师有些激动,语速很快,有些字说得都连在一起,不过他的意思我在他来找我时就大致明了了。唉,今天的话确实说太狠了,毕竟那孩子和他太像了,我有些激动在所难免。
“罗老师你为什么不能对他说出鼓励肯定的话语呢?肯定别人有那么难吗?我们的鼓励和肯定对那些热衷追梦不被别人看起的人来说可是救命良药,救命稻草啊!让他们能够早日被拉出自我否定自我质疑的泥沼。罗老师你……”
“你怎么确定你给的那是药而不是鸩?你早日把他们拉出自我质疑的泥沼,他们就少了段时间去找出自己的不足。他们会想这么多知名人物肯定他们,他们所追求的梦想一定已经不远了,却忽视我们其实根本就不是他们追梦路上的行人,勉强算个旁观者,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之后的路会通向哪里,路有多长,他们自己都可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们想去哪里,那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说你们一定可以到你们想到的地方呢?我们只能祈祷,只能祝愿罢了。除此之外告诉一下他们路途的艰辛,现实的残酷也是我们旁观者的义务吧,我是这么认为的,不然只看什么都不做容易坐立不安吧。”
我无情的打断了陈老师的话,一口气说了一大段有些累了,陈老师看来还在消化我的话,一时间也没有插话的意思。我叹了口气,手伸向口袋,想抽根烟出来,刚蹭到口袋边缘就想起休息室是禁烟的。我再叹了一口气,渡步到窗边,双手撑着窗底,看了看外面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再转头时,陈老师也已经走了过来。
“但再怎么说你今天说的也太过火了。”
陈老师抿了抿略显干燥的嘴唇,犹豫一会说道。
我再叹了口气,不过心情有些愉悦,毕竟有人可以倾诉,这时候交情不深的好处就发挥出来了,分享自己都似懂非懂的东西可以不用太在意倾听者的感受。
“以前我认为不仅鼓励肯定是药,梦想也是一种良药,特别是针对那些精神世界匮乏的人来说。但我那时却忘了药也有三分毒,更别说我还不能确定那就是药。今天我确实是说的有点过火,主要今天那孩子与我之前遇到的一个孩子很像,我不想他跟之前那个孩子一样走上死路,或者说被梦想这像药的鸩给毒死。”
“之前那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能跟我讲讲吗?罗老师。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会有认为梦想是毒药的想法。”
我叹了口气,手又不自觉靠近了口袋,但还是在碰到烟盒前停下了。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那孩子是在一个偏僻到不能再偏僻的山窝子里长大的,从小就帮家里干活。他父亲是山窝子里仅有的几个铁匠之一,无论严冬酷暑,他父亲都在一间破房操业。那孩子长大一点后便开始去帮忙,帮父亲拉着风箱,然后风进火炉,炉膛内火苗就开始直蹿,也因此在那孩子身上留了不少显眼的烫疤,这也是之后他去城市里总穿着长袖的原因。他的童年就是在破房里看着父亲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不停息地锻打铁料中长大。他也因此跟父亲学了不少,六岁左右就能打出一把勉强像样的剪子。识路后他也接下了运炭的任务,每天很早就背着箩筐去几十里外的炭家取炭,然后再运回去,如此一天要来回几次。往往晚上他到外面都没人看得见,总被人碰撞,他被炭弄成黑得已经跟黑夜混淆分不清了。到后面他母亲身体不好了,他又多了个上山采药的任务,起床时间也大大提早了。
他父母是本分的人,对他几乎没什么愧疚之心,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没觉得什么不对,所以到后来面对孩子的质问都觉得十分茫然,他们可能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吧,梦想野心之类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奢侈品吧,没什么拥有的必要。那山窝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是这样想的吧。
但一场演出扰乱了那孩子的平静生活。我记得是场慈善演出,拉着不少媒体,专门找那些穷山僻壤去演出的那种。当然,我也是随行者之一。我们搭完一个简易台子后,村长也组织了几批眼神透着茫然的村民过来了。按计划该唱歌的唱歌,该跳舞的跳舞,相声也说了几场,就这样中规中矩表演的一番,然后我们的人便按例去采访了一圈。一切都那么形式规矩,我们年轻时的期待和激情早就消磨殆尽了,继续的意义其实都没多少人能说个所以然来,当然表面的说辞早就在心里打好底稿。我那时负责的是后勤,在落幕后我就去观众区收拾红凳,当然有不少观众还没走,兴奋地谈论节目,我没多大插进去聊几句,毕竟语言还是有些不通的。
然后我就见到了那个拥有星空眸子的孩子。
他兴奋地向我问了些什么,手舞足蹈。我没大听懂,但从他手划弦的动作,我猜应该是在说关于表演中一个吉他清唱的节目。然后恰好有个懂这里方言的同行者过来,我便让他帮忙翻译。
孩子又问了一遍,依旧那么兴奋。
原来他是想问他能不能也能有那么一天抱着吉他(当然他那时不知道那叫吉他,我也忘记他用什么东西去形容,反正让人啼笑皆非)上台演奏。
我那时候温柔地笑了,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你只要你努力坚持将来一定会成为那种专门在大舞台演奏的人。
我现在也依旧难忘那个温柔的微笑和那双轻扶我头的手。我嘀咕了一句,当然陈老师没听见,他见我停下还催促我继续讲下去。
然后一切就像励志故事前期的发展一样,我们团队有人给了他一把吉他和乐谱,因要拍摄山窝子的具体生活而在那逗留的几天里那孩子也经常来我们住的地方求教。在我们离开时我们团队那个给他吉他和乐谱的人还跟他约定以后会时不时给他寄专门的乐理教材,然后我们还再一次鼓励了他,说相信他以后一定会实现梦想的,当然这我们里面也包括了我。
那跟孩子约定的人在前一年确实履行了约定,寄了不少乐理教材,那些教材那孩子现在还保留着,不过做助人为乐之人的热劲大部分人很快就会消去的,那人能坚持一年已经不错了,不过那孩子的热劲就像燎原之火,不把青原燎得一干二净死不罢休,毕竟是山窝子长大的,有山岗青竹的坚韧,与城市里的小草们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他将那些教材翻来翻去,尽管用心保存还是有了破损,吉他也松了不少,弹出的音也变了不少。尽管用心去学,但在山窝子里无人能真正欣赏他的弹奏,他无法再进一步,而离到达梦想之地还遥遥无期。
他认为这样下去他的好不容易燃起的梦想之火就会被这狭小偏僻的山窝子掐灭,所以他做出来事后有些后悔的决定。
陈老师,你要知道当你原本匮乏的精神世界多了些新鲜事物,你的眼界打开了一些,见识了一些新事物,再去对比你原本生活的环境与人事,你就会对自己产生自怜情绪,认为原本世界对你是如何如何的不公。其实这不过只是欲望加深,原本的环境满足不了膨胀的欲望而已,往日的美好幸福瞬间都被刻意忽视,因为这些会让破坏他们对自己的暗示。就像哥伦布征服印第安人,美国人征服太平洋土著一样,让他们产生所谓的“货物崇拜”心理而自己心理出现优越感满足感,认为自己让这些没开化的土著接触了如此高级的文明,改善了他们的生活,但最后结果证明他们所谓的高级文明反而给土著带去了数不胜数的灾害与毁灭。
那孩子看着只会抡起锤子扎进打铁工作的父亲和病痨的母亲,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有为自己出身的悲哀,有对父母窄小眼界平淡经历的悲哀,两种悲哀情绪夹杂一起让那孩子开始决定做所谓的斗争。
他走出山窝子,背着已经老旧的吉他和翻到破损的乐理书毅然决然地踏上前往未知城市的征途,并且在心里美其名曰梦想的征程。
然后他的美梦被一次一次打碎,那段漂泊的日子给他留下了不少痛苦回忆,有关于梦想的,也有关于情感的。但他还是认为只要坚持就一定能成功,为此他放弃了很多,母亲去世的消息他也是在很多年后才知道。但其实那些痛苦回忆很多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不断以实现梦想为借口,将梦想当作精神良药,但其实鸦片也算药品一种,此时他的梦想已经开始变质,成为他的精神药品,成为他逃避现实的挡箭牌。
拿经典的恋爱番剧情节来比喻,就是男主一味追求天降的女神,青梅竹马对他的好却一直觉得理所当然而忽视,还是觉得女神好,但其实女神只是成为他心中的执念,现实生活中并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实事,每次看到结局天降胜利时,我总是为青梅竹马心疼。好吧,我也不知道陈老师你喜不喜欢看番剧,所以这比喻可能你听不太懂,唉,番剧其实也是我逃避现实的一种工具吧。
后来经过多年打拼,那孩子勉勉强强算实现了梦想,但接踵而来的是阵阵空虚和疑惑迷茫,他开始不断自我质疑,想象当初走不一样的道路如今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更加幸福呢?那山窝子平常却温馨的日子他开始不断怀念,当初的美好不断被记起,悔意不由生出。
他现在也还在迷茫着。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吧。
“但我还是不怎么认同,可能是我短时间无法消化您的话,那孩子的故事确实让人有些唏嘘。但对梦想的肯定我觉得还是不应该吝啬给予,就算不肯定也不应该过度打击啊!若是人人都向现实妥协,没有向往梦想的激情,这世界该是多么无趣的!就像胡适先生说的那样,无浪翻腾的大海就会失去大海独有的魅力,虽然确实容易扭曲对梦想追求,产生迷茫,迷失其中,但……也应该也算是成熟的过程吧,我是这样认为的,但我毕竟阅历不够,可能没能很好理解罗老师的意思。但把梦想说成药的话,每个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这药是发挥毒性多一些还是药效多一些我们可能也只能通过最后结果妄下一些评判吧,我们毕竟没有上帝视角,就像那些被强行‘开化’的土著他们对我们之后认为的灾害可能看法也不一样吧。好吧,说到底是药还是鸩我们其实也都是妄加评断罢了。”
陈老师听我说完思索了一会,开始表达他的看法,说完还抿了抿嘴,好像有些不自信。我还没说话导演组就有事叫他过去,他说了些客套话约好之后再聊就离开了。
“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么,药是不是也会先苦后甜呢,我可能也还在苦甜的分界点徘徊呢。”我嘀咕了几声,再抬头望向窗外,几只乌鸦快速掠过,飞向不远处的电线杆子。我不由得又想起当初那第一个鼓励支持我的人的笑脸,虽然他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了,但那笑里的温柔我始终难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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