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微凉。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收获的季节,亚楠起个大早。本就一夜没睡,红肿的眼有些涩,没有哪一刻她想如此地看一眼太阳,希望得到一丝丝温暖,给她个活下去的理由,让她放弃死亡。
也许,真的是死神向她招手。今天并没有觉得腿疼,反而走的更快。
上了小路,路边的露珠打湿了鞋的半边,浸入脚底的寒凉直走到膝骨,继而袭击了她的全身,不禁打了个冷战,抱了抱自己,怀里预备好的孝带微微硌得她的肋骨。
眼前渐成熟的杂草刺得她的脚踝,怎么也躲不开不去在意。一只松鼠离她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习惯性地摸手机,松鼠跑开了。上了树,被枝丫遮得没了影踪。罢了,亚楠根本也没带手机,手机里再没有她期待的声音,即使她微信他,他也是“嗯、啊!”更没了打电话的勇气。她心不可能再被唤醒,亦如那不见了松鼠,去了就去了吧!
眼前的树一年长过一年,却还是枝繁叶茂。底下的光板石早已锈迹斑斑,缝隙钻出一寸多长的嫩草,可见生命力之顽强。亦如她当年不顾一切地嫁给了她,爱他坚如磐石的肩膀,爱他微笑的脸庞,爱他对她的一心朴实。
爸的病床前,他耐心地打着苹果皮。仅这一手艺都会让她爱他不已。一把刀从头削到尾,不仅皮不会断,而且还会完整地附在果肉上,这是亚楠享受的过程,也因此更爱吃苹果。
“哦!你来了,爸刚睡着,昨晚没睡好,一直瞪着眼睛说胡话,吃了片药根本不管用,这会儿可能是精神疲惫了,给,你吃了吧!”
“你吃吧!我刚吃过早饭!”
“来!咱俩一人一半!”
亚楠刚接过苹果,门开了。医生护士进来五六个人“谁是六床的家属?跟我到办公室一趟”
亚楠忙把苹果塞给方正,跟着高大的白大褂走出病房,本就瘦小的亚楠显得弱不禁风,心跳加速,整个身体有些抖,第六感给她不祥的感觉,隔了三个病房的距离,她走得很吃力,她知道,该面对的躲不开。
医生坐在电脑桌前“你看看,这肺部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不,大夫,我爸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救救他!”亚楠本能地拽住医生的胳膊,好像她的力道能缓解一切。
“作为医生,我更希望能医好我的每一名患者,有个心理准备吧!”
亚楠不知道如何走出的那间房,而门口的方正不知听了多久“注意身体,我早就感觉到了,看爸皱着眉,咧着嘴,就知道他疼得厉害,昨晚状况很不好,我只是没忍心告诉你,妈身体也不好,老弟还小,唉!”方正重重地叹了口气,拥着亚楠回病房,刚到门口“让路,让路……”的急促声,本能地靠墙,看着五床患者被推走,后面紧跟着抽泣声和呆滞的眼神。
亚楠强控制情绪,怕爸爸看出来“方正!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我来照顾爸。”
“我行的,你不还得上班吗?”
“我请了几天假,想多陪陪爸!”
“那好吧!我也给部队寄封信,晚些回去。晚上我再来换你!把苹果吃了,怎么也得保证自己的身体。”
“嗯!放心吧!”掰成两半的苹果又合二为一,此时已生了锈渍,只能放置一旁,食之苦涩,弃之可惜。
亚楠感激方正,对父亲视如己出的照顾,不然她还真是手忙脚乱。
妈说他穷,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弟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方正太老实,就是缺心眼。可亚楠心里明白,自己的跛脚,哪个健康的男人能接受,只有方正一心对她。
几声咳嗽,亚楠爸憋得脸通红,上半身欠起老高,亚楠赶紧按急救铃,值班大夫赶来,还是没能留住老人家的命。
部队接到方正的信“什么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排长拍案生气道。
“电报,电报,给我把他追回来,刚刚团里下的命令把方正留在部队!”闻迅赶来了方正的战友“我这就去,这就去……”
方正把电报撕得粉碎,他知道,此时的亚楠更需要他……
山边的歪脖树,亚楠喜欢那里。绿草地,红太阳,缓缓流淌的空山水。生活安静而美好,亦如行云流水。方正总是为他准备好一个编织袋,倚着树干“方正!娶了我你会不会后悔?将来我可能成为你的负担?”
“说什么呢?你聪明伶俐,干净利索,是我的贤内助!”
“你不觉得跟我在一起很没面子吗?”
“只有你不嫌我穷,我妈没的早,我看出来了,你妈喜欢我,她反对我们在一起,只是怕你受委屈!”
鸟儿掠过,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微风吹散了亚楠的顾虑,偎依在方正的怀里。
百日后,亚楠成婚。六十平米的小屋,被亚楠收拾得很利索,红红的砖面都是半块拼凑的,方正知道亚楠干净,老早就拾掇砖头铺了地面。棚顶虽是纸糊的,却也是拼成了图案,是方正当年的战友特意在家乡带过来的蓝白相间的纸,拼出的图案特别好看。
婚礼从简,都是屯邻帮着买菜做菜,摆了十几张桌子,亚楠娘家除了母亲和弟弟外就是堂姐妹和表姐妹了,再就是亚楠的同事。邹华张罗的比谁都欢“孙姐都嫁出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也想结婚!”尾音有点高。惹得眼神唰唰地飞了过来,这她才意识到脸红。
“就你那爷们样,哪个男人敢娶你?”方正及时接了话,犀利着打破了尴尬。
“本小姐还没遇到如意郎君呢!哪像孙姐能遇到你这样的暖男!”
“那是啊!冲你这话,我陪你一杯?”
“得了吧!就你那酒量,留着晚上陪我孙姐吧!”
“你也少喝点儿,一会儿还得帮我撤席呢!”
邹华眨了下眼,低头不再做声。
那些夜晚,月光撩帘而入,流淌在窗沿,亚楠想拽住一缕月光,却总是徒劳,身边温暖的呼吸还是让她十分欣慰,幸福是如此简单。
新婚燕尔,亚楠休息三天后上班了。方正也跟着堂姐夫干起了铺地板的灵活,每天能挣一百多。就是每天搭着人家的摩托车,心里有些别扭。
“我想买辆摩托车,你看谁家大老爷们总坐在人家的后面。”
“咱哪有钱那,你先将就些日子,等攒些钱再买”
“啥时候能攒够啊?你就想想办法吧!”
“先睡吧,明天再说!”
温暖的手温暖着亚楠的脸颊,随着亚楠心跳的加快,方正总是恰到好处地亲吻她的额头,给她太多的抚慰……
方正翻身而睡,亚楠却表示已经承诺了方正的摩托车。这不是个小数字,这刚结婚,就回娘家借钱,她实在张不开嘴,何况老弟那点工资,够自己花都不错了,即使攒了些,她这个当姐姐的也要为弟的将来着想。爸死一年后,妈就改嫁了,新叔叔对姐弟俩不错,拿出三千块钱也不是问题,就是……!亚楠真的不知如何能开口,整个思路跌入无底的黑夜,卷入梦乡……
第二天周末,亚楠照例休息。依旧早早起来准备早饭“老婆!想好没有,啥时候给我买?”
“吃你的饭得了,还没想好。”
“我老婆最疼我了,你的表情就告诉我‘你答应了’我先走了,今天开支,估计我能拿回一千多块!”
看着方正的兴奋劲,亚楠真的难以拒绝。
没过几分钟,方正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也不言语,抽抽个脸炕沿边一坐。
“咋了?你说话呀!”
“说啥?二姐夫今天驮二姐走。”
“二姐跟凑什么热闹啊!我去找她”
“找啥啊,你二姐本来就小心眼,根本就是故意的。”
亚楠低头,几分钟的无语。“走,去妈家!”
“就知道你理解我!”说话间,方正推出了满是灰尘的自行车,回屋取来抹布,擦了又擦,心里敞亮多了。亚楠跟着出来“妈嫁过去的时候,叔说过,有啥为难的事情找他,他不会看着不管的,我只是不愿意求人!”坐在后座的亚楠右手揽着方正的腰,觉得为他为难似乎也值得。
崭新的摩托车,方正高兴得能乐出声“终于有自己的摩托了,再也不用看你二姐的脸色了,也能驮你上班了。真带劲!”
工作中,亚楠凭着聪明的头脑,被领导安排进了实验室,每天和瓶瓶罐罐打交道,看似轻松,可阴凉的地面,亚楠的腿有些不适应。每天回家,总要泡脚到出汗,以驱除当日的寒凉。直到亚楠怀孕大夫说,不能着凉,她才不得不辞职在家。
日渐隆起的肚子,亚楠沉浸在无限的幸福中。孕期没有什么强烈反应,见其都说是男孩,亚楠倒没什么,方正高兴着呢“我家就是男丁兴旺!”
“这可没一定,我就说是女孩儿”
“不许瞎说,我们都认为是男孩他就是男孩,一定是儿子”
“重男轻女,懒得理你!”
月份多的时候,亚楠有些喘不上气,只能少吃,来减轻压力。可又饿的不行,饿就吃几口,这样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亚楠被推进了手术室。等着方正来签字,可左等右等,不见方正来医院。
“我签吧,看我姐疼的!”
“你是她什么人?”
“没听到我叫她姐啊!”亚楠弟弟就是这付倔脾气。
手术室传来娃的哭声,世界平和了,焦急的等待变成了笑容。欣喜等待中,却等来了方正也进了医院的消息。
使用电锯过程中,一时的溜号,没控制好手的放松时间,左脚被锯了个二寸长的口子。
“切!准是那小子叫我,我迟到,他来劲了!”方正没在乎这点小伤,还打趣地说。
“你咋知道是男孩呢?是女孩!我外甥女!我喜欢,长大好给我买酒喝”
“喝你个头啊,逗我,你一定是逗我!”说着起身就要去看个究竟。
“真没骗你,真是个千金!”
看小舅子一本正经的模样,方正口头上的硬撑劲没了“怪不得,我拉脚,原来是个丫头片子……”低头又嘟囔了些啥,柱子没听清“你嘀咕啥,生啥我姐自己说了算啊!”
方正怕得这个小舅子,不再说话。直等七天拆线才和媳妇一起回家“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伤的很重吧!要不是剖腹产,我早过去看你了,这可好,三口人一起出院,也算是团圆回家!”
方正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这么小?真是丫头啊?”
亚楠生气了“丫头小子咋的了?不都是你的种?我怀胎十月容易吗?你竟然这么重男轻女?”
家里多了哭声,多了笑声,也多了抱怨声。靠着老父亲上下里外,年迈的爷爷奶奶还多少能帮点忙,可全家六口人只靠方正两只手,还是步履维艰,勉强度日。
“媳妇!现在铺地板的活也不咋好,做点小买卖吧?我看卖馒头花卷挺快的,要不我试试?”
“改行不容易,先对付干吧,等过了年,孩子上幼儿园我上班就好了!”
“你瞅瞅,这点小事儿你都不让我做主,我还是不是个爷们?”
“我是怕你辛苦,起大早?”其实亚楠想说,没有局限的钱不好赚,怕方正没长性,又荒废了手艺。
“不行,这次我非得改行试试。”
见方正执拗得很,亚楠也没再说啥,反正也用不了几个本钱,随他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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