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夜空里的星
编辑 | 半半
本文编辑自每日书
我想跑步。
这是2019其中一个愿望。
跑步这回事儿
在我印象中,跑步是最不时尚的运动。读书的时候,女同学都喜欢打羽毛球、网球、游泳,就是乒乓球也比跑步贵,跑步是最便宜的运动。
虽然大家都说自己是穷学生,但同学们似乎都比我富。学校羽毛球馆要付费,我只进去过一次。在室外网球场,我看着他们挥汗如雨,动作潇洒,把一个个击球动作表达得那样自然,就像已经练了几百场,马上就可以参加温布顿比赛了。
可是我没有钱,只能背着书包往自修室走。不是勤奋,实在是没有什么消遣。
在隔壁寝室有个师姐叫莹。周末同学们去玩了,总是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为了打发时间,时不时聊两句,便熟悉了。她来自粤北小镇,家里的事,她没跟我多说什么,只是有时听我说起家里的经济困难,她总会说,我家也差不多。我一向不好意思向人打听私事,没再多问。
那时,她因为多长了二两肉,要减肥,便拉着我在晚自修后去足球场跑步。我跑步又笨又慢,她倒是无所谓,开始总会和我聊天,后来实在是嫌我慢,不耐烦了,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我们的跑步活动,持续到她毕业前。毕业前最后那个学期,她没告诉我她以后的去向,我隐隐知道,她不会甘心回到那个小镇和她的家庭。在那个没有手机,也买不起BP机的年代,我们的联系以及我的跑步就到此暂告一段落。
自 1981 年第一届北京马拉松举办,到 2011 年,中国所举办的城市马拉松不过十几场。到我大学毕业时,马拉松仍然是专业运动员的工作,与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多大关系。
就这样,我毕业后十分享受生命中没有体育考试的生活。每逢冬季,听说有人周末晨运,我会幸福地在温暖的被窝里躺到中午。
当我再次听说身边有人跑步时,我已经结婚十年,女儿也已经五岁。那时,孩子幼儿园同学的家长开了个英语外教班,首先在小朋友中招生,外教老师则是她的美国男朋友 John。
第一次上课,我发现他办公桌前挂着几枚奖章,我问了助教才知道,John 刚参加马拉松拿到了一枚纪念奖章,其他是往届铁人三项之类的奖牌或者纪念品。我惊讶地问:John 是运动员吗?怎么来教英语?
助教不以为然地笑笑,其实是我孤陋寡闻,2009 年起,中国各地已经掀起铁人三项俱乐部的热潮,不少业余选手开始出现在竞赛场上。紧接着就是早已有群众基础的马拉松,悄然在中国各个城市兴起。
虽然当时的我,并不认为这件事会与自己有任何关系。
虽然狼狈,但至少跑起来了
就这样,从大学夜跑至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本来以为自己充实地活着,恋爱、结婚、生子、应该是幸福而满足的。可是恋爱时间短暂,已经来者不可追;结婚十六年,又倏然结束。曾经以为自己轰轰烈烈地活着,但回首看来,真的如炮仗烟花般,只留下一地的碎片。
那天早上,女儿沿江边大道摇摇摆摆地骑着自行车。越来越远,我慢慢看不见她了,正想跑上去找,她又骑了回来。我继续往前走,她则向我身后骑去,咯咯地笑着,飞快地骑远了。孩子已经长得有我这样高,羽翼日渐丰满,不用多久,小鸟要振翅高飞了。
站在晨光里,我很想抓住点什么,可是好像什么都抓不住。身旁一个又一个跑者匆匆而过,只有我仍在原地不动。考虑了很久,我带着莫名的害羞,跟在最慢的人后面跑了起来。
而跑到 100 米左右,我就喘不过气了。跑步的人们仍在继续,没有人会留意我已经慢下来。我知道不能马上停步,只好继续走着,但头晕脑胀,五脏六腑也难受得很。微风吹过,吹得我的汗珠胡乱地流淌。
我走到树荫下,擦了汗,喝了水,心跳终于找到了让它舒服的频率。远处游船开始工作,咕咙咙的马达声顺流而下。跑下去似乎有点危险,可我却还想试试。
我继续跑。努力回想跑步的要领,不要弓背弯腰,不要太快,步伐要小一点,步频要快一点,别忘记呼吸,用鼻子吸,用嘴呼。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对劲的,全都是错。步伐忽然就会快起来,用嘴呼气用嘴吸气,肩膀僵硬。
我看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摇摆不定,每一步都试图倒向另一边。看看对面跑来一个姿势奇怪的女人,穿着肥大休闲短裤和宽松的旧 T 恤,头发被汗水贴在额头上,眼神无力。
我想,天啊,我差不多就是这样子的吧?
是的,大多数时候跑步会让你显得很狼狈,不像你看到的那么潇洒。路人能看到的健美男女大多是刚刚热身完,脸上开始蒸腾着汗气,微透出红晕,眼神清朗干净,发丝微乱,步伐节奏有条不紊,黑色的紧身裤和跑步背心,隐约勾勒到紧致的肌肉。我沉迷在这种印象中不能自拔,总是恨自己浑身肥膘乱甩,脚步不稳,汗珠子在眉毛边上顺流而下。
刚开始跑步的我,总让我自卑,恨不得到人多的地方去——这样就不会有人留意到我,而且总能遇到和我差不多的人——看到他们也如我一般气喘如牛,几乎没办法坚持下去时,顿时有种“原来大家都差不多”的心安理得。
就这样,我重新开始跑起来了。
反正睡不着了,不如起床跑步
我算是佛系跑步。想跑的时候跑,不想跑的时候不跑。并不需要特别的毅力。
其实主要是因为年纪渐长,早上睡不了懒觉,正从“青年时睡不醒”向“老的时候睡不着”过渡。
6 点我就知道要起床了,如果不起,就看手机,没多一会,就变得精神奕奕。而看手机也费眼睛,便想着不如起来跑跑。
这个时候,孩子还老老实实地睡着。我起了床,换好衣服,要准备各种零碎的东西——手机、运动手表、头带、腰包、零钱、两颗糖、钥匙、小手帕。全部塞好,我就开始热身。
打开手机的 Keep,按着跑步的热身开始拉伸,从膝关节到肩膀、臀部、大腿,接着是勾腿、开合、高抬腿。一样样做下来,全身开始发热,夏季会开始流汗,冬天就全身暖暖的。人也彻底醒过来了,肚子也感到有点饿。一般我会冲半杯蜂蜜。喝完就出门了。
我坐车到远点的地方跑,不想在市区吸尾气。沿江、公园、二沙岛,有时也会到省体育场。有时到外地旅游也会带双跑鞋,在安全的情况下跑上两圈。
经常换着地点跑,让我总有新鲜感,不会感到厌倦。况且,我一周才跑一次,并不痛苦。这让朋友们笑话了半天,我不以为然,做自己喜欢的事,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这样能长久。
而且我一直认为,跑步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早晨,哪怕是酷热的夏天,或者飘雨的冬天,都让人能够暂时忘记昨天洗了还没晾的衣服,没扔的垃圾,没擦的窗户,一地碎屑的地板和没浇水的花草,当然还有没做完作业的孩子和一夜未归的丈夫。
有一个周末早上,我就跑远了点,一直到了海心沙,绕着花圃转圈跑。这里是举办过亚运会的开幕式会场。几个老人闲坐在花坛边看着我跑过去又跑过来,就像看一只苍蝇飞来飞去,他们盯着我看,一边继续聊天。
8 月的广州 7 点已经艳阳高照,清晨的微风停了,天气酷热,出门跑步的人很少。跑了半个小时,我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准备回去休息。就在我折返时,看到一位跑步的外国人。他一边跑,一只手推着婴儿车。开始我以为他在和孩子闹着玩,或者车里压根没有孩子。很快,我发现车里真有个孩子,而他没有打算停下来,气喘吁吁地继续。
原来跑步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生活的,日常的,就像刷牙洗脸一样简单。
科学跑步,咱悠着点
这个世界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跑步前不热身,跑后不拉伸,不了解自己的心率情况,应该是和自杀差不多。
开始跑时,我查阅了一些关于跑步的文章,时刻留意着自己的心率。后来朋友帮我简化了一下,就是跑的时候心率最好不要超过 120——即,一边跑还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就可以了。于是我跑步时常常念念有词,如果念不出来,我就看看运动手表的测量结果。果然超了 120。
想想,最开始我曾跑到 180,感到后怕。那时脸上觉得充血,气喘如牛,我却不知道自己正处在十分危险的边缘。万一真的挂了,我怎么向老母亲和女儿交待。自己盲目乱跑,完全没有考虑过跑步对于长期不运动的中年人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
我试过跑步不热身,结果跑不了两百米,心脏就像被挤压,喘不过气来,非常难受。停下来休息,喘着粗气。后来知道要热身了,发现热身也让我喘大气——这副身体真是够呛。
后来学会用运动手表监测自己的心率,一有不适就看看手表,该慢则慢,该停即停。渐渐地,居然也能跑得顺畅起来了。
每次跑完,Keep 都会提醒我做拉伸。我一开始没理会,接下来一周大腿前侧的肌肉都又痛又酸,下楼梯都迈不了腿。后来做了拉伸,跑完的酸痛是没有了,但疲劳依然需要时间来恢复。
于是渐渐地,养成拉伸习惯的我看起来也挺专业的,其实什么也不懂。对比那些站着拉半天腿的苗条美女和英武壮汉,我只能偷偷找个没人的地方来做。可以想像自己一身赘肉,奋力拉扯四肢的样子有多古怪。
但我知道我在保护自己的身体。
就像我还尝试锻炼腹肌,顺便练一下瑜珈,只要能让我跑得更好,更远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尝试。我甚至用了“if...then...”的行动公式,每天在心里设定各种锻炼程序。比如:每天回到家,就开始在垫子上做 15 分钟的腹部肌肉初级;每天一起床,就做臀部力量感知,等等——每天临睡前默念一遍,第二天就会像机器人一样按步就班地执行。
而这个公式,我尝试用在工作上,却从来没成功过。运动实在是一项很可观的投资,设定了程序,有所投入,总不辜负你的期待。
没法跑了,可我还想跑
再冷的天气,我也会起来做热身,冒着寒风去跑。跑完穿上风衣,身体的热气在风衣里蒸腾,形成一个小循环。寒风夹雨的天气,被自己的热量包裹着,特别满足。
我很是迷恋这种状态——大冷天穿着很少很薄的衣服走在马路上,然后被路人行注目礼。
我就这样断断续续跑了两年,最近却因为一些伤病而不得不停下来。
于是周末的早晨没法跑步了,而我醒后再尝试回笼觉时,对被窝的感情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过去,看看窗,只要没有大亮,就坚信还能睡上几个小时。如果是夏天,睡不着,必定要看半晌手机,然后脸也不洗,急着下楼买早餐,顺便买菜,准备一家人周末两天的吃喝,开启周六的家庭妇女模式。
现在,我痛恨自己在没下雨的周末居然还躺在被窝里,而不是穿着跑鞋,在江边、在公园的湖岸、在省体育场跑道上、在二沙的大草坪、在越秀山路上肆意狂奔。我怀念那种被风抚触的温柔,想念在跑步时的愉悦,渴望跑步后大脑清醒和敏捷的状态。
我痛恨在不跑步的周末,看着别人跑步,而自己却坐在沙发上,或者靠在床头刷手机,我讨厌一大早去菜市场和老头老太太一起挑菜砍价,我讨厌只能孤伶伶坐在室内的瑜珈垫上做一些柔软的动作。我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看到清晨坐在花圃边上聊天的老头老太,不能看到在马路上一起练跑的马拉松爱好者,不能听到他们大声吼着号子,给迎面而来的跑友加油。
我想跑步。虽然膝盖还在疼,腰椎也检查出问题,重新开始跑,大概需要很多很多的努力。
但我大概在通过跑步来抵抗抑郁——在前两年我遭遇爱人的背叛与离弃时,在我需要通过某种途径自救时,它确实,带给我满足、快乐和自信。我每次多跑一小段,它就会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还可能再远一点。跑步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它带给我不被打扰的四季,挡住来自他人——甚至是来自自己的,干扰。
我又想起有次参加孩子班级的亲子旅行,在粤北的一个温泉酒店。我依旧早起跑步,几乎没遇到什么人,直到看见有个孩子在路边独自玩耍。我认出是女儿班上的同学。
我问她,这么早起来了?爸爸妈妈呢?她挥舞着树枝,拔弄着地上的一只螳螂,一边笑着叫我阿姨好,说:“爸爸去附近的小镇上逛了,妈妈还没起来。我出来走走。”
我点点头,继续向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和孤独时刻,可以是跑步,也可以是逛菜市场看生猛海鲜,或者是睡一个超过 18 小时的觉,或者是清晨在路边和一只螳螂或蚂蚱斗智斗勇。每个人都像是一个孤独的星球,有时我们会跑到别人的星球上作客,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在孤独地自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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