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是徐童09年的作品，算是纪录片？或者说是地下电影？看的过程我也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把自己的一些感受写下来。一方面是很复杂，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写；另一方面正如很多人说的，这类地下电影大都是“警察妓女黑社会，穷山恶水长镜头”，影片本身也确实充斥不少满是满是风尘感的淫腔秽调——有关性、骂娘和器官的脏话。相比较那些精美或者动则上亿的院线电影，大多数人——包括彼时的我自己，自然觉得这些实在“不高级”。

徐童蹲下的视角，其实是他一直在尽量保持的客观和平等

最终我之所以决定还是要写下来的原因是，其中有一个片段：应该是徐童问厉百辰说：没有任何乐趣的生活，活着还有意义吗？厉百辰对着镜头给出的答案是：这话说的，没乐趣就不活了？这话说的，太无情了！

一

太无情了！如当头棒喝，令我当时清醒。面对厉百辰，徐童的这个问题实在让我觉得有点俯视的味道。虽然从镜头可以看出，徐童很多时候是蹲着的，是怀着平等的态度去观察的，但有些俯视可能是习惯、是潜意识的、也是不经意的表现出来的。厉百辰的回答却不卑不亢，没有怨天尤人，没有丝毫仰视徐童的表现。只是一句：太无情了！对谁无情？只是对厉百辰自己而言吗？或许还有他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老伴石珍珠？或者还包括他那几个风餐露宿的乞丐老友，那个前不久被车撞死的马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或者是相对天地而言和厉百辰一样微贱的苍生万物？

很多人说在《算命》里一群处于社会边缘游民的身上，看到了生命的顽强。但在厉百辰的这句话里，我分明还看到了生命的尊严啊！只是活着本身或许已经足够有乐趣，足够的高贵，无关任何其他事物！厉百辰简直像极了余华《活着》里的福贵，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

也正因此我突然明白，很多时候面对别人的俯视，众生万物的回应不一定非要是仰视。所以也许你觉得我写《算命》这类有关“穷山恶水，流氓妓女”的地下电影并不高级。但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些也并不LOW。因此我觉得我可以，也应该写点我想写的。

厉百辰和石珍珠

厉百辰在家时受尽兄弟几个欺负，没有分的半点家产，又身有残疾丧失劳动能力，就学了算命，并以之为生。四十岁的时候，用一百三十块钱做聘娶了天生智力有缺陷的石珍珠。

对于石珍珠，厉百辰坦言是为了生理需求，也说是贫不责妻。日常生活的行为、言语之间也会流露出好像自己的身体残疾，要比石珍珠的智力残疾高级点的样子。如果这么看来，你们也许觉得这人实在是个混蛋，果然是“穷山恶水的刁民”或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之类的吧？

二

这难免让我想起了我十分喜爱的武侠小说大家古龙——那个我称为龙哥的男人。古龙生性风流，他对女人的所作所为足够称得上渣男了。至于拿着小说开头骗稿费挥霍之类的无赖之举更是数不胜数。他自己大抵也知道自己的这些行为实在龌龊，在《多情剑客无情剑》里也曾借梅二之口揶揄过自己：拿人钱财却不替人办事，简直是个无耻下流的混蛋。

然而也偏偏正是这个混蛋笔下仇杀血腥的江湖里，却充满了爱和光明。李寻欢、叶开的博大；看似偏执的阿飞、傅红雪的外冷内热，不仅有着通透的人生智慧，更对人生本身充满热情；花满楼、陆小凤的阳光开朗……古龙笔下那些侠客们无一不在展示着古龙自己内心对爱和光明的追求，虽然他本身活在阴暗的泥泞里。

徐童和石珍珠

也正如古龙，厉百辰的身上其实也充满了生而为人的那种黑白相间、善恶交织的矛盾性。他会说：当初就是想女人，图一时痛快，就为了弄一下，现在成了一个包袱。接下来又会说：但你说现在再给她赶走？那也不忍心啊。然后继续照顾她，让她不必像在哥哥嫂嫂家那样，睡外面挨冻，吃剩下的冷饭。

三

《算命》的终章，徐童起的标题是“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奈何天确实是奈何天，但芸芸众生真的是微贱命吗？从人的角度去看鸟兽蛆虫，它们当然微贱；从西装革履、高楼大厦去看厉百辰们，也很难让人不联系到“微贱”这个词。但反过来，鸟兽蛆虫真的觉得自己微贱吗？它们看人的时候和自己又有多大差别呢？无非你食五谷佐以油盐酱醋，它们食草木腐肉佐以清风露水罢了。徐童问厉百辰说：没有任何乐趣的生活，活着还有意义吗？厉百辰对着镜头给出的答案不正是一个例证吗？

众生真的微贱吗？

什么叫生活的乐趣？一定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吗？我们称之为哲学的老庄、经卷就一定高级？厉百辰们的八卦、风水又一定是怪力乱神吗？这会不会其实只是不同境遇的人们给自己活着所找的不同的乐趣呢？但实际归根到底，二者在两个群体中的本质并没有区别。就像土豆和稻米，都只是人充饥的粮食而已？西装革履，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读着老庄尼采的我们，真的就比破衣烂衫，穿梭在穷山恶水，聊着易经风水的厉百辰们更自在、更豁达？没有生活的烦恼？没有因前途未知的忐忑？没有感情、事业等等求不得的苦楚？

“警察妓女黑社会，穷山恶水长镜头”。《算命》中的游民、娼妓、乞丐、贫穷、迷信……那些我们可能已经惯于去俯视的不高级里，是不是也会正好藏着生命的顽强、尊严和高贵？

温温吞吞一不小心就写了这么多，我到底想说什么呢 ？生命的顽强？高贵？我也不知道了。此刻我只想大吼一句：

去TM狗日的生活！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