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风静,凉意刺骨。当她得知眼前这个男人竟是十一年前的阿北,如今只为真相时,她的瞳孔先是睁大尔后充满了惊恐的血丝,无力抓稳沾湿的浴巾瘫倒在地,紧接着她像惊弓之鸟似的把目光转向屋里正在看电视的孩子。院子西头的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熄灭了。有那么一瞬间,阿北仿佛回到了初见她时的秋天,那个时间分外缓慢,天空波澜起伏的时刻,可惜她不由自主地诉说了往事,这才把阿北心中飘忽不定的哀愁化作了愤恨。
原来这个女子不是柏青,而是柏青的孪生姊妹柏宁,容貌酷似,两人年少时贪玩欠下不少债,年长后外出务工,碰了几次壁,收入微薄,回来做了陪酒女客,不仅行踪可以得到保密,而且能够获得丰厚的报酬。可是好景不长,柏宁在一次业务招待上对一个陌生男子动了情,不久怀了孕,这不仅破坏行规并会引得后患无穷,年幼一点的她听信了那个男人的谎言,决计隐瞒,然而接下来的生理反应却让她不能像正常女客那样从事陪酒接待。宫本老大觉察出端倪,通过逼问才知事情不假,当即让她打掉胎儿,姐姐柏青看到妹妹宁死不屈的样子答应出面承担起两人的工作,承诺不会耽误生意,不幸的是,那天凌晨姐姐因商客服药过度而失手用异物给折磨死了。为了遏制事态扩张影响营业,宫本老大布局了这个案发现场,凑巧阿北只身一人路过,所以成了目标人物。从一开始和阿北相遇在服务区的其实是柏宁,她为了护住腹中的胎儿充当帮凶,选择隐藏事实,骗了个替罪羊。无论是帐篷底下偶遇还是匝道旁的等待,全是宫本老大的周密安排,包括设立在二楼的楼梯、餐区、人员……如果当时阿北没在匝道停下来,那么偷天换日的计划可能泡汤,不会有后来的真凭实据,亦不会在场留下痕迹。
蝉虫无休无止地在山间叫着,两人隔得那么近,说的话那么轻,像一幕意犹未尽的灯影戏。柏宁回顾往事,扑倒在地的样子犹如前朝怨妃戏弄着水里萎靡的灯花,如泣如诉间却无半点谎言,她好似知道这天终究会到来,因为中了饭菜迷药的阿北在意乱情迷之下看到死去的姐姐时没有被诱惑,这不足以消除全案疑点的佐证势必会让他走上追查的道路。
曾经,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片可以快意恩仇的“江湖”,而自己就是这江湖的主宰,为它制定正义的规则,为在乎的人,争抢出一片幸福的乐园。这个江湖梦,后来醒了吗?阿北根据她的讲述再次回到过去,那些可悲的令他千百日捉摸不透的事情,不过是因为他动了心。当年,他就不应该下车去援助,抑或是伸手搂她的臀,更消说去到树林上演英雄救美的闹剧,那么这一切都将和他毫无瓜葛,母亲也不会从外地赶来的途中心脏病突发,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此时的阿北被种种经过弄得神经恍然,他知道让柏宁去自首并无法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于法,况且眼前的女子似乎早已看破了红尘,因为那个十一年前说要和她结婚的男人至今都不见踪影。
夜风挽起诱人的腥味飘荡在山谷间,此刻两人双目对视,恍若初见,意趣难移。大概柏宁觉得有些冷,又见阿北平静地如一尊雕塑,所以她起身走到光影底下,不慎松开了盘在头顶的发束,霎时扬起一阵浓郁的香味似水似花般袭遍阿北的全身。忽然,阿北转身抓住她的双肩,凶暴地询问如果当时把她带回家后果会怎样?听到这句话,她像是等了很久,眼里一池清水。然而,如今这些假设都毫无意义,也许她会愿意随他而去,也许会在匝道相拥时不加抵抗,毕竟她未曾想过在那鬼地方带一辈子,更未曾想过那时短暂的相处竟被阿北俘获了芳心,但人生不像游戏,输了就马上可以重来。
这时巡夜人敲着锣鼓走过院子外的小路,两人不约而同地藏进黑暗的角落,直到风动了竹编的门栏,发出一阵呻吟,阿北似乎触及到她最柔软的地方。只见他猛地推开了她,面露睥睨之色,而柏宁却表明自己不脏,从未主动卖过春,现在一心为了把孩子养大,还有赡养年迈多病的父亲。话说放过别人容易,放过自己却很难。阿北在愤恨和原谅的两级摇摆中选择了后者,但是宫本老大纵然有天大的本领,他也要报仇雪恨,这倒让柏宁感到踌躇满志。及至他走进屋,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孩子,而她换了一身臧红的旗袍,那份有关她参与陷害经过的无知一下子被他宽恕了。院子上空的月亮到了深夜时分越发明亮,她将阿北送出门外,远远地看到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游离在那上空的烟云十分优柔,孩子趴在窗户上看到两个人影紧紧地相拥在一块。
有人说,在你我应当潜心对待的人面前,任何的“忙碌”、“没空”都是借口,但也得看见,的确有不少人为了目标忙得脚不沾地,为了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实现的未来努力的做着准备。生命,到底要人做何种选择呢?阿北回到别墅,已是凌晨,伊丽丝不管有孕在身硬是要求房事,但他却装作睡着了。因为得知事情原委的他还没做好何去何从的打算,再见到梦中情人时的那种心跳是伊丽丝无论如何也给不了的。两人在一起顶多是一时兴起,连心动都谈不上,只不过出于各取所需而使得他们同住屋檐,这一点会长心里比谁都清楚,倘若公司倒闭时负债累累,亦不会有伊丽丝的投怀送抱。与此相距几里开外的吊脚楼里虽然住着一个风尘女子,但至少有着一见倾心的爱慕和十年来的梦合。
这一夜分外沉重,尤其是对这两个女人而言。伊丽丝自知男人在外头结识了新欢,所以难蒙一幸,愁泪暗流;而柏宁却因为阿北放过了自己而感到忧心忡忡。虽然两个女人在不同程度上都尝到了心如刀割的悔恨,但充满幻觉的未来总还是可能给人一种出乎意料的惊喜。不知这座城市里有多少这样的人,明明好不容易走出迷宫却依然对生命里那段不确定方向的路心存侥幸,以为再走一遭也不会出任何差池,抱着这点希望觉得生死之间似乎拥有无数种可能,殊不知方向不同,角色亦不同,而要解除心头之恨并非单纯地演好戏份就可以应付,迷宫到头终究还是遗憾。
吊脚楼里,女人抱着孩子落了清冷的泪,孩子问那个男人是不是自己的爸爸?女人在长久的但又轻松的沉默之后点了点头。这些年,她知道孩子在学校里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如今有了这幻想,那么只有让这幻想持续下去,至少好过没有守望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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