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之旅

作者: 黑少君 | 来源:发表于2019-01-11 15:54 被阅读43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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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下来。

左浩森悄无声息地坐在黑暗中的长椅上,久久地抱着一把吉他,却未听他奏响一根琴弦。

少年身后,是一座红瓦小屋,在无边的黑暗中,孤独寂寞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小屋内,一位半大的男孩睡得正香。

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横在少年眼前,在路的对面,是一片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繁华世界。奔波了一天的人们,此时或领着活泼可爱的孩子,或约上三五个好友,吃着雪糕,随意地逛着路旁一家又一家装饰精美的店铺,惬意地享受着夏季夜晚的悠闲时光。

左浩森一动不动地抱着吉他坐着,凝视眺望着小路对面。夜越来越深,路旁的小铺一家接一家关了门,车辆、行人开始稀落起来,当最后一辆汽车从左浩森身旁呼啸而过后,他才慢慢起身,回到那个暂且属于他的小屋内。

左浩森躺在床上,戴上耳机,手指划过手机屏幕打开音乐APP,准备听一会歌便睡觉。

“一个人住在这城市,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筋疲力尽,还谈什么理想,那是我们的美梦……”

听着听着,左浩森不知不觉地哭了,有眼泪滑进嘴角,涩涩的。

他为追寻理想千里迢迢只身前往Q城,火车上,他一直想象着为理想而奋斗的美好时光和美好结局——他去参加某个歌唱大赛,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选拔,他终于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摘下总冠军的桂冠。他彻底红了,全国的大街小巷循环播放着他的歌曲,数不尽的唱片公司接二连三地抢着找他签约,一些如《快乐大本营》的国内知名综艺节目也争着请他做客,一位大名鼎鼎的大导演竟然亲自登门拜访,邀请他去出演一部剧的男主角……

殊不知,残酷的现实却狠狠地甩了少年一巴掌。

左浩森到达Q城时已是傍晚,落日西沉,天幕被印染成橙红色,夕阳映照着高楼、映照着花圃、映照着少年的脸颊,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左浩森一边欣赏着Q城的繁华景象,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叹声,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天真地认为,在Q城这种大城市,只要随便参加一场比赛,就可以让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夜成名。他在学校里组建了一支名为“新星”的乐队,他连同他的那支乐队在整个校园甚至整个社区都小有名气,因此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只要他去参加一场歌唱比赛,就一定能获奖。

同时,他也天真的认为,在Q城这种大城市,一定会经常性地举办歌唱大赛,只要他耐心寻找,就一定可以找到歌唱大赛的宣传海报。

暑假的第一天,左浩森在晚饭过后对所有人宣布:“我,左浩森,正式决定要去Q城追寻自己的理想。Q城孕育了很多著名歌手和演员,我到那里后,也一定可以实现我的歌手梦。”他顿了一下,又说,“我是来通知你们,而不是征求你们意见的。到Q城的火车票我已经买好了,后天一早出发。这次不管你们同不同意,Q城我都是去定了。”

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嘴巴,直愣愣地望着左浩森,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久,老爸才奋力地咽下含在嘴里的西瓜,疑惑地看着左浩森,问:“你是认真的?”

“嗯!”左浩森重重地点了下头。

听了左浩森的话,所有人都沉默着,最后还是浩南打破了沉寂。他明明是浩森的弟弟,此刻却像经历沧桑的老者一样语重心长地说:“浩森,我们暑假开学就要上高二了,你应该把所有的经历都用在学习上,争取考上一流的大学。只有进入一流的大学,你才有机会接受更高级的音乐类教育,才有机会找到更多和自己志同道合的音乐友人一起为了理想而奋斗,才有机会偶遇自己的伯乐,在通往理想之路上助你一臂之力。

总之一句话,要想实现理想,就必须先考上一所一流的大学。你一没学历,二没技术,就这样两手空空步入社会,不要谈什么理想了,到那时连一碗面条钱,你都不一定能付得起!

不要过分相信影视剧那些‘一位凡人走在大街上偶遇牛人,那位凡人在牛人的帮助下也成为了牛人’的桥段了,即便是遇到了,甚至说是幸运地加了牛人的微信,那又能怎样?你有勇气和那些牛人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吗?而你发的私信又有多大的概率能被牛人回复?即便是被回复了,以你的经验和知识储备,就某一些高深话题,你还有能力谈论下去吗?

浩森,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此残酷,又如此现实。如果你没有拿得出手的学位证,在当今这个社会,你必将寸步难行。”

左浩森这次破天荒的没有打断弟弟的长篇大论,他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只是。十七岁的他暂且还不太明白,考上一所一流的大学究竟和实现理想有什么联系。难得考不上一流的大学,理想就永远也无法实现了吗?难道我注定要在考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这一早就铺好的道路上走完自己的一生吗?不!我绝对不要过这种流水线式的生活!我要把青春谱写成别样的诗篇,奏响专属于自己最动听的乐章。

这种想法逐渐在他脑海里占了上风,他用比刚才还坚定十倍的语气宣言曰:“Q城,吾必去之。”

浩南还想再劝说下左浩森,却被妈妈制止了。她泯一小口红茶,平静地说:“浩森,你已经十七岁,也该出去闯闯了。”

他出发的那天正阳光明媚,燃烧着青春余热的艳阳悬挂在苍蓝的天幕上,照耀着同样充满青春与激情的少年。

左浩森执意不肯要爸妈给的生活费,只是带上自己积攒久时的三百元零花钱,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爸妈无奈,只得退让,却坚持把那一大包面包和一大袋牛肉干塞进了左浩森的行李箱。

“你到Q城一定要先找兰惠姨,她会跟你安排住处的。”她是浩森妈妈的亲妹妹,早些年跟着丈夫一起到Q城定居了。

“知道啦!”

“大哥,你以为找工作养活自己这么容易?”浩南凉凉地给他兜了盆冷水。

他笑笑,并没有把弟弟的话放在心上。随后火车进站,他和家人一一道别,带着无怨无悔的青春,独自踏上通往Q城、通往理想的旅途。

到达Q城,左浩森照妈妈的嘱咐先去找了兰惠姨。

兰惠姨似乎对这事早有耳闻,她二话不说便把红瓦小屋和自己的儿子交给左浩森照看,而后提着行李箱和丈夫一起去香港潇洒了,甚至连句叮嘱的话都没有,只留下句“你们都是大孩子,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那佛系程度堪比网上那对将即将高考的女儿独自留在宾馆的爸妈。

兰惠姨的儿子叫正树,今年不过九岁。他有着遗传妈妈的深邃眼窝和琥珀色双眸,以及和爸爸一样的高鼻梁,再加上不知哪儿来的满头鬈发,咋一看,竟像个混血娃娃。

第二天,左浩森准备去Q城最繁华的商业街看看有没有张贴的海选昭示,正树也要跟着一起,左浩森拗不过他,再加上答应兰惠姨会照看好表弟,便只好带他一起去了。

正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哥哥,我知道去商业街最近的那条路。”

左浩森信了正树的话,跟着他左拐右拐走进一条熙熙攘攘的小吃街,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卖烤肉的大叔正拿着小刷子仔细而又均匀地往烤好的肉上抹着酱;卖芝士饼的阿姨正把一些芝士碎撒在奶香小饼上,然后放进烤箱;卖羊肉串的维吾尔族小哥则站在摊边上,手握两大把羊肉串在火炉上熟练地翻烤。顿时,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一个劲儿地往他们鼻孔里钻,美极了。

“怎么到小吃街了?”

“对呀,怎么到小吃街了?”正树在那装傻,又问他,哥哥你饿不饿?

听他这么一问,左浩森果然感到饿了,跑去买来一大兜小食和正树一起分着吃。

正树吃完羊肉串上的羊肉,又舔了舔竹竿上的肉沫,最后才回味无穷地把竿儿扔进垃圾桶里。

左浩森望着正树那一脸陶醉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小家伙,这次你要给我好好带路了吧?”

“一定!”正树拍着胸脯保证。

不知不觉夜已深,夜幕上挂着一轮圆月,银色的月光透过交错的树枝,柔和地倾洒在少年俊俏的容颜上。

他们已无心欣赏Q城华灯初上的夜景,机械地走着,目光也不像白天时那样兴奋地左右乱瞄,只是直直地望向茫然的前方。一路走来,左浩森没有看到任何一张歌唱大赛的宣传海报。他看到一家KFC店,摸摸自己已经在咕咕叫的肚子,索性推门进去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KFC大饱口福,一顿吃掉近百元。这或许在平常算不上什么,但要知道左浩森来时只在身上揣了三百块啊。

他像许多涉世未深的孩子一样,以为赚钱容易,也便没了省钱的自觉。

风从远方吹来,凉丝丝的。

隐隐约约有抽泣声传来,左浩森以为是在做梦,一开始也没太在意。

但那抽泣声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好奇心促使着少年一探究竟。

左浩森睁眼醒来,摸索着打开台灯环视房间: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凌晨三点,桌上还有他睡前喝过的半杯水,行李箱也安安静静地立在角落,并无任何异样。

他仔细辨听那神秘的抽泣声,很快便发现它是从客厅传来的。该不会是鬼吧?怎么可能?这世上没有鬼。

他大着胆子打开房门,竟看到正树蜷缩在地毯上睡着了,他小脸红扑扑的,睫毛上挂着两颗晶莹闪亮的泪珠,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小布狗。

“小家伙,醒醒。”他的指尖触及正树的额头,灼热的温度立刻让他把手缩回去。

总不能让他就在地毯上睡吧?左浩森这样想着,将正树连拖带拉地抱到小床上,又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部扒拉出来,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包退烧冲剂和一盒退烧贴。

正树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朝他虚弱地笑笑。

“小家伙,你醒了?你现在有点发烧,不过别害怕,吃完药很快就能好起来。”

左浩森说着将冲好的冲剂端过来,中药的苦涩味直往鼻孔里钻,让正树本能地拒绝喝下去。

左浩森无奈地笑笑,学着小时候妈妈为哄他吃药使过无数遍的方法,一边假装喝一口冲剂,一边美滋滋地砸着嘴说:“真好喝啊。”

正树半信半疑地看着左浩森,犹豫着喝了一小口,中药的苦涩味立刻从舌尖蔓延至口腔,他说什么也不肯喝第二口了。

左浩森连哄带骗,为了让正树吃药,简直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他完全没了耐心,生气地把水杯甩在桌上,杯里的水像涨潮的海面,剧烈地晃荡着。

“想快点好自己过来喝,不喝明早等着去医院打针吧!”左浩森虽然这样冷冰冰地说着,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退烧贴贴在正树的额头处。

正树察觉到左浩森在生气,泪汪汪地望向趴在小木桌前似乎睡着的左浩森,蹑手蹑脚地爬下床,端起桌上的冲剂,强迫自己喝下去。

左浩森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在他想着要不要和正树和解时,却见小家伙被放在房间角落的木吉他吸引住了,用指尖轻轻地碰了下琴弦,又急忙缩回去。

“你也喜欢吉他吗?”左浩森装作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随意问着。

“是啊。电视里那些弹吉他的大哥哥太帅了,我也想像他们一样。”

“等你病好后我来教你弹吉他,好不好?”左浩森说着轻轻抱起吉他,指尖轻轻滑过每一根琴弦,这把载满他青春、理想、无数欢笑与汗水的吉他,他有多久没奏响它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琴弦,可能是被哪只调皮的指头勾住了,五号弦发出清脆的响声,左浩森感到有种熟悉的能量在他指尖缓缓流淌,他突然有种想弹吉他的欲望,而那欲望又是十分强烈,不可磨灭的。

他手上就有一把吉他啊。弹吗?为什么不弹?这是我的吉他!

左浩森扫了几下琴弦后,边弹边小声地唱起来:“……可是青春啊,谁又舍得跨过去?谁不想品尝浆果般的滋味?离天最近的地方,不一定是天堂,青春最无怨无悔,却无处安放。”

左浩森将《青春无处安放》这首歌连着唱了五六遍,正树坐在床沿静静地听着,只是他不太明白,哥哥在唱歌时为什么会有眼泪划过脸庞?那首歌在他听起来并不让人伤心啊。

吉他从左浩森的手中滑落,他瘫坐在床沿上,任由眼泪肆意流淌,也不再理会正树关切地询问。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如果说通往理想的道路是一条黑漆漆的隧道,那些大大小小的机会就如同照亮隧道的明灯,在你未进去之前,那些灯都亮着,而在你进去后,那些灯又全部熄灭,让你只能带着理想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前行,不知将自己、将理想安放在何处。

青春无处安放,理想更是无处安放。

左浩森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铺撒在小屋里,空气中弥漫着夏季干燥的气息。

左浩森没先叫醒正树,而是进厨房准备早餐。说是做饭,只不过是将小面包从中间切开,在里面夹上一小块牛肉干——他只有这些可以果腹的食物了。他现在开始暗自庆幸爸妈当初执意将小面包和牛肉干塞进他的行李箱,不然的话他早该饿肚子了。

左浩森看着已经所剩无几的小面包和牛肉干,叹口气:“今天可得找点活干了。”

正树见他为钱所困,神秘兮兮道:“哥哥,我知道赚钱的好办法。”

左浩森这次可不会再上他的当了,但见正树早已攥着无线话筒和饼干盒子冲出家门,也只好跟着追上去。

正树在商业街停住脚步,找来一块废旧纸板,在上面像模像样地写上“未来歌手首次露天演唱会在此举办,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而后拿起话筒,毫不怯场地唱起来:“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正树清脆响亮又稚嫩的童音很快引来大批听众,有人还当真把手中的钢镚和零钱扔进饼干盒里。

中午阳光正好,在嘈杂的商业街里,正树买下两根老冰棍,得意洋洋地递给左浩森一根:“吃呀,可甜了。”

左浩森并没有像他想得那样,一边夸“你真了不起”,一边和他一起分享劳动的果实。他只是把冰棍握在手心,淡淡道:“回家吧。”

一路无言,只有太阳将两人寂寞的身影拉长。左浩森手中的冰棍在悄悄融化,“滴答、滴答”落在油柏路上,等他到家时,只剩下一根棍了。

“以后不用你再学流浪歌手去赚钱了。”又是一句平淡如水的话,听不出任何情感。

正树却急了,他为自己辩解道:“流浪歌手怎么了?流浪歌手也是靠劳动赚钱,为什么不行?老师都说了,劳动最光荣。”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可是……没钱我们怎么吃饭啊?”正树的声音弱下来,他已经跟着左浩森吃了好几天的干面包了。

左浩森倒在床上,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正树:“我可以养活你!你如果信我就留下,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去香港找你爸妈。”

正树杵在那里,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眼圈却红了。

左浩森看到正树快要哭的委屈表情隐约感到心疼,却又不想安慰他,便闭上眼睛,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当流浪歌手有错吗?当然没错,靠自己的劳动赚钱,一不偷,二不抢,怎么可能有错?只是他不想仅为一张钞票奔波在街头,做一份让人看不起的工作。

那时,左浩森还不明白,其实这世上有很多像流浪歌手一样的人,他们没有父母的庇护,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他们做着让人看不起的工作,只是为了混一口热饭吃。

那些人在少年时一定也有着绚丽的理想,只是他们太渺小了,渺小的就像路边的石子,虽说是最需要被帮助的人,却鲜少被人注意。甚至在很小时便知道自己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不是一路货色,自然要放弃对理想的执着和追求。

在很多人眼里,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活着。

天空有些阴暗,左浩森拖着疲倦的身躯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眼睛像寻找猎物的狼一样扫视着路边花花绿绿的海报,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两分招聘广告。

一阵欢快的吉他声从一家琴行传出,里面有位打扮新潮的少年在老师的指导下弹着吉他,左浩森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少年差不多十三四岁,左浩森也是从那时起开始自学吉他。他最初学吉他并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著名歌手,而仅仅是因为喜欢,仅仅是把它当成学习之余的消遣,有时也会进行下小小的演出,但也只是为了在女孩子面前显摆一下。

那时的他,还不像如今有那么宏伟的理想,与其说是弹吉他,倒不如说玩吉他更准确些。他也和琴行里的那位少年一样,在弹吉他时嘴角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微笑。

现在呢?他把最大的理想寄托在吉他上,期望能在某个歌唱大赛的舞台上大展风采,再像许多歌手一样因一首歌成名。但现实是多么无情,竟连一个可以展示歌技的小机会都不肯留给他,他本该有更广阔的舞台,却只能在寂静的月光下,将吉他弹给月亮,将心事倾诉给星星。手指划过琴弦,弹奏出熟悉的旋律,却找不回当初的快乐。

琴行的老师很快发现站在门口“窃听”的左浩森,笑眯眯地走出来说:“孩子,进屋听吧。”

左浩森心里一千万个愿意,脚却不由自主地后退,很没出息地“逃”走了。

或许是跑得太急没有看路,左浩森差点被一小石块绊倒,他愤愤地抓起小石块,刚想将它摔得粉身碎骨,却在偶然间瞥到身旁小饭馆贴在橱窗的招牌清洁工广告。

这自然不是左浩森的理想工作,但他现在已别无选择,为了不让自己和正树挨饿,他只好硬着头皮推开小饭馆的门。

老板以为进来的是客人,她笑容满面地亲自出来迎接,递给左浩森一份菜单:“小先生,请问来点什么?”

“我……我是来应聘清洁工。”

“哦”,老板的脸立刻拉下来,“学历?”

“高中。”

“请回吧,我们只要本科及以上学历。”小老板冷冰冰地说。

“什么?当清洁工也要本科及以上学历?”左浩森不可置信地问。

小老板没再理他,而是去招待其他的客人了。

少年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出小饭馆。

之后左浩森又找到两三份招聘广告,他在应聘时,竟都被负责人以“学历不达标”为由拒绝了。

狂风把一朵朵乌云吹过天空,大雨撒豆子似的落下来,左浩森一口气跑回家。

左浩森听到屋里传来极细的说话声,大概是正树在偷偷看电视吧。他没有进去,而是坐在门槛上,双手抱膝,身子一耸一耸地呜咽着,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当初在火车站,他对弟弟那句“你以为找工作养活自己这么容易”嗤之以鼻,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世界是多么现实、多么残酷,没有一张拿得出手的学位证,竟连得到一份可以果腹的工作都是妄想。

在生活面前,理想只是我们的美梦,梦醒后依然要奔波在风雨的街头,甚至连痛哭的权力都不曾拥有。

我们常说动物活着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人类又何尝不是?

雨后的星空很明亮,街道已没了往日夏季夜晚的喧嚣,四周静得像潭水。

左浩森蹑手蹑脚走进小屋,正树看到他后慌忙地抓起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

左浩森瞥了一眼电视上正在播出的《非正式会谈》,说:“想看就看吧。”

“小家伙,你的理想是什么?”左浩森突然问。

“理想?”

“理想啊,就是说你长大后想干什么。”

长大后想干什么?正树歪着头,看看电视上边弹吉他边柔情地唱着《南方姑娘》的萨沙,又看看墙角的木吉他,坚定地说:“像那位哥哥一样上台表演吉他弹唱!”

听到正树对理想的誓言,左浩森笑了,笑得很苦涩。曾经,他也许下过太美太响亮的理想誓言,如今却已无处安放。

他猛然想起许诺教正树弹吉他的话,抚摸着男孩柔顺的鬈发,柔声说:“小家伙,明天我教你弹吉他好吗?”

“太好了!”正树高兴地大叫。

第二天午饭过后,左浩森如约教正树弹吉他,正树聪慧、领悟性强,又学得认真、练得刻苦,才三小时不到,没有一点吉他基础的他竟可以流利地弹《小星星》之类简短的曲子了。

“小家伙,弹得不错哦。”左浩森夸赞道,“先休息一下吧,我有事跟你讲。”

正树恋恋不舍地放下吉他。

左浩森看着正树,平静地说:“小家伙,傍晚跟我去闹市区表演吉他弹唱吧,顺便还能赚点小费。我知道你喜欢这样做。”

“哥哥,可是你昨天不是说过让我以后不要去唱歌赚钱了吗?”

“哦?我有这样说过吗?”左浩森假装失忆道,又说,“那就算我说过吧。昨天不可以唱歌赚钱,但今天可以啊。”

“为什么昨天不可以唱歌赚钱但今天可以呢?”正树追问道。

“因为我们需要钱啊,只有有了钱,我们才不至于饿肚子。”左浩森望着最后一块小面包,莫名想哭。“小家伙,你懂钱是什么吗?我以前只觉得钱不过一张纸,想不到它竟有着可以使鬼推磨的魔力。有多少人被这张纸逼到一种接近病态的心理状态?有多少人?小家伙,你知道吗?”

左浩森也不管正树是否听懂,只管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表面上看是人类在操控钱,实际上是钱在奴役着人类。人们有钱时自是不会在意那些小钱,但当没钱时呢?人啊,活着不过就为了那张破纸。你可以骂它,你可以瞧不起它,但绝不能没有它,没有它,你连最基本的吃饱穿暖都做不到!”

说到最后,左浩森已泣不成声,正树懵懵懂懂地听着,九岁的他对钱的含义还似懂非懂。

“画上母亲安详的姿势,还有橡皮能擦去的争执,画上四季都不愁的粮食,悠闲的人从没心事……”歌声是从左浩森手机中传出的,他在烦闷时,有听音乐的习惯。

“如果我有一支这样的神笔,我要画上永远吃不完的糖果点心。”正树说着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抬头仰望太阳的向日葵一般明媚。

“不止这些,我们还要画上绚丽的舞台,我们在聚光灯下歌唱,评委们陶醉在我们的歌声里,台下还有数不清的狂热的粉丝为我们挥舞起手中的荧光棒。”左浩森补充道。他说这句话时,眼里闪烁着光芒。

就在两人聊着用神笔画出的无忧生活、理想彼岸、诗和远方时,那首歌却在最后唱道:“我没有擦去争吵的橡皮,只有一支画着孤独的笔,那夜空的月也不再亮,只有个忧郁的孩子在唱,为寂寞的夜空画上一个月亮!”

是啊,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神笔,《神笔马良》最终只是神话。想要过上无忧的生活、想要实现理想、想要到达有诗的远方,终究要靠自己去拼搏、去努力。考大学也好,当歌手也罢,注定不会一路平坦到底,有些坎,总要学着跨过去。其实,跨过去后再回头看,那些曾让我们想过放弃、想过逃避的坎,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夜风习习,送来阵阵清凉。

左浩森坐在门前的凉席上,看正树在自娱自乐地玩着用广告纸叠成的小船,已好久没如此悠闲了。

“哥哥,那场《十几岁》的唱歌比赛,你还打算参加吗?”正树放下手中的纸船,突然问道。

“我再想想。”左浩森向后躺倒在凉席上,仰面朝天,看星云慢慢变幻。

这天左浩森收工时已是傍晚,路灯散发出一股温暖的黄光,像缓缓流淌的橙汁。

“等……等一下!”就在左浩森背上吉他准备回家时,有位阿姨突然叫住他。

“你是左浩森?”

“嗯,我是左浩森。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浩森,你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十几岁》青少年歌唱大赛的工作人员。”她说着递给左浩森一张报名表,“听说你很擅长吉他弹唱,和弟弟在路边举办的小型演唱会也引来了大批听众,所以我认为你很有唱歌的天赋,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来参加我们的歌唱大赛。”

小型演唱会?左浩森嘲弄地笑笑。这位阿姨可真幽默,我们在路边唱歌,仅仅是为了赚钱填饱肚子啊。

“怎么?不愿意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想先考虑一下。”

“那好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报名时间截止在后天下午五点,你可要抓紧时间啊。”

唉,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实现理想的好机会啊,明明一直渴望着,为什么真的来时我左浩森却怂了呢?明明是日夜期盼的歌唱大赛,为什么我左浩森就不敢迈出那勇敢的第一步,连一张小小的报名表都不敢递交上去呢?我到底在逃避什么?是怕唱不好丢人,还是怕失败?

这些问题弄得左浩森心烦意乱,他索性不去想它们,手指划过手机屏幕打开音乐APP,想通过听歌来放松心情。

“理想永远都年轻,你让我倔强的反抗着命运,你让我变得苍白,却依然天真的相信,花儿会再次的盛开……”

又是赵雷的《理想》,这首他第一次听就听哭的歌,此刻却激起了他充满青春的斗争。对啊,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努力为理想拼搏一把?即使失败了也要倔强地昂起头,天真地期待理想的花儿会再次开放。

“我要参加!”左浩森说话时,目光坚毅,自信满满。

比赛时是傍晚,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和星星照耀着Q城和奔波一天的人们。

在听众们还沉浸在上一位选手悠扬的歌声中时,主持人的报幕声突然响起:“有请下一位选手——左浩森!他为我们带来的是——原创歌曲《十七岁的理想》。”

“哥哥加油!”

左浩森带着青春、带着理想、带着正树的祝福快步登上舞台,喧嚣的观众席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哈哈!”台下发出一阵轻蔑的嘲笑,“呦,这不是在街头弹吉他唱歌的穷小子吗?你也有能耐来参加比赛?”

左浩森狠狠地瞪了说这话的黄毛小青年一眼,他知道现在和他争论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那就好好唱吧,让大家看到自己的实力,这样一来,那位黄毛小青年的话自然也就不攻而破。

左浩森扫几下琴弦,缓缓开口唱道:

“青春裹在肥大的校服里理想寄托在桌上的课本里外面多彩的世界总是诱惑着年轻的朋友十七岁那年我们还是孩子却总想着去外面闯一闯背上那把木吉他独自踏上通往理想的旅途曾经天真地认为这世界上全是机会直到出来后才发现原来生活是如此不易诶嘿——多少个长夜我抱着吉他坐在门前看着街上亮起的霓虹灯和来往的人群这个城市如此大却没有可以容下我的地方更不知要将理想安放在何处诶嘿——多少个静夜我听着《理想》这首歌眼泪不知不觉流满脸庞那些歌词的真正含义我还不太明白只是开始懵懵懂懂知道实现理想并非我当初想得那么简单我只是个孩子数学题怎么也做不出英文也只会说一句How are you诶嘿……诶嘿……我只有抱着那把木吉他在寂寞的月亮下吼唱着只有我一人能听懂的歌谣十七岁的冲动,已经不再有……但那时的理想,我还将为之奋斗诶嘿……诶嘿……我只有抱着那把木吉他在寂静的月亮下大声地喊着许下最美最响亮的誓言:十七岁的理想我一定会将你变为现实!诶嘿……诶嘿……诶……嘿!”

曲终,沉默的观众席突然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有些观众还直接站起来叫好,还在里面夹杂着爸爸妈妈扯着喉咙的呼声:“儿子最棒!”兰惠姨和丈夫挥舞着灯牌,浩南也朝他竖起大拇指。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左浩森一下台便缩进妈妈的怀抱,只觉得那一刻他是最幸福的少年。

结果如何对左浩森来说经没那么重要了,他只知道自己在Q城为理想哭过、笑过、努力过、拼搏过,虽然有时也会止步不前,但从未想过放弃,这便足矣。

左浩森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虚度青春,他只知道要趁年轻为理想去拼搏一把,不用太在意最后的结果,用心体会下沿途的风景,将流下的眼泪和洒下的欢笑好好收藏,这在以后,将会成为最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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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理想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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