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暑热异常。闺蜜提议去荷塘边走走,于是相约到荷塘。坐在高大的树下,像少年时代一样把双腿垂搭在塘边,几许凉风从塘上吹来,暗暗的花香飘进鼻翼,闭着眼睛,细细嗅这味道,是缅桂花香。很久没过来了,我以为它们都谢了,未曾想它们一直绽放着,为这天地贡献着满园馨香。
香的花,香的风,香的夜,搅动着记忆里的花香阵阵。
在我老家,它的名字不叫缅桂花,叫黄果兰,是非常受欢迎的一种花。镇上很多人家天井里都会有一棵大花树,花开的季节,老人们会把花三朵一串,五朵一串的串起来,放在湿毛巾上拿去卖。小镇的人们喜欢把花别在胸前,低头有幽幽的芬芳,那是夏天小镇人的风雅。花戴干了,取下放在酒里,等酒变成酱色,擦在身上防蚊虫叮咬。
花香阵阵但村里人家种花的人少,大家更愿意种果树。一角钱一朵,两角钱三朵,但对农村小孩来说还是贵点儿了,要天天戴有点儿奢侈,一夏也只能偶尔买几次戴戴,对那花珍视得不得了,怕花谢了就用湿毛巾包着,怕香味散了,嗅都舍不得深呼吸。
我们班迎风却很不一样,她的名字在一堆“霞”、“荣”、“花”、“敏”中间显得很不一般。黄果兰花开季,她每天都戴花,花每天都是新鲜的。她还长得美,恬静娴雅,眼若秋水,眉似山黛,在一群孩子中很不一样。那花戴在她身上真是相得益彰。
花香阵阵迎风的妈妈是中学老师,爸爸已经过世。她家虽在村里,但和农村房屋很不一样。大门里还有圆形大拱门,门后一大棵黄果兰花,那花树很像一个屏风既挡住了从外朝里看的眼光,也让院子里多了花香。
我们是从小在乡野里随意长大的孩子,迎风不是,她的业余生活是弹电子琴、古筝、吹笛、跳舞、读诗。在学校的各种晚会上,她是风云人物。那次她跳《梁祝》,柔软的肢体和哀婉的乐曲融为了一体,我心里惊呼:“一个人怎么可以美成那样”,后来才听说迎风的舞蹈在市里得过特等奖。我们这些乡野孩子过了好几年都还在说被那场舞蹈震颤的心。
花香阵阵突然有一天,教室里没有了黄果兰香,老师说:“迎风的鼻泪管出了问题,要做手术。”过了几天老师又对我们说:“迎风的鼻泪管要重造,每次换药都要把上次塞进去的纱布拿出来,换了药再放进新的纱布,那纱布有几十厘米长,迎风痛得满头大汗,也没哭一声。”跟着老师的叙述,我们每个人都疼进了心里,我同桌甚至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有天上完体育课回教室,一室的花香,清甜的香味侵入肺腑,让炎热的夏天多了些美好。迎风出院了,还给每个同学都送了一串黄果兰。迎风回头,我们全都呆在原地,她原先漂亮的左脸上多了十几厘米长的蜈蚣一样的伤疤,两边脸也不对称,左脸上像搭了一块肉,看着很怪异。她白衬衣上依旧缀着几朵黄果兰,散发着馥毓的香味。她笑着和我们打招呼,那笑极自然。
“她怎么也不带个口罩?”、“谁让她那么高傲,瞧现在毁容了吧,看她以后还高傲不?”、“她那么丑,怎么还戴黄果兰?”……学生嘴里的恶意像感冒,会传染,一时间校园里面到处都有人评价她的脸,她的傲气,她戴的花。
迎风每天依旧骑着自行车上下学,不戴口罩,依旧弹琴、吹笛、跳舞、读诗,每个夏天依旧戴着新鲜的黄果兰,馥毓的香味弥漫整间教室。
毕业时,迎风没有考上那所著名的艺术院校,读了师范大学。之后我去了外地,好多年没再见,每次同学聚会的照片里,都见她戴着小小的黄果兰,突兀的左脸依旧,娴静的气质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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