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呼啸的北风，扭动着它庞大的身躯，发了疯似的，狂奔在沉睡的黑夜里，坚固的钢筋水泥混合而成的高楼大厦，高高矮矮地排列起参差不齐的队伍，断断续续地阻挡着它前进的步伐。恼羞成怒的北风，于是开始拼命拍打那脆弱的玻璃窗户，发出响遏行云的怒吼，抓起大把地下枯黄的落叶，将它们狠狠地抛向高空，任凭它们挣扎摆动着弱小单薄的身体，一片一片跌落到天台、窗台、地面......然后再被无情的北风又一次抛起，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被摆弄的悲惨命运。
冷空气来袭的南方，无论室内还是室外，都是寒冷一片。寂静的深夜，杨子雅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着不着，在她的心里，住满了对师原的担心和思念，此刻正翻滚绞痛着。那个24小时开着的手机，终于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声响，划破了宁静的夜空。虽然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但是杨子雅却兴奋得连外套也没顾得上披，急急忙忙冲下了床，躲到北风肆虐着的阳台去接听电话。
“姐姐，你快点过来吧，大哥哥他......他浑身烧得很厉害......”电话那头是一把慌乱稚嫩的童声，杨子雅听了出来，正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小男孩。
“你先别慌，你告诉姐姐，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杨子雅尽力压抑着心里面的担心，保持冷静的语气。
“在石子巷2号6楼。姐姐你快过来吧！我好怕，大哥哥他......他好像病得很严重......”小男孩悲伤地哽咽着说。
忘了自己是怎么披上的外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哭着恳求宿管阿姨和保安让她出来的，杨子雅不顾一切地半夜从学校跑了出来，跳上一辆的士，飞奔小男孩所说的那个地方。
穿过一条狭长的小巷，杨子雅终于找到了小男孩所说的石子巷2号。那幢矮小的楼房外墙贴着廉价的白色瓷砖，上面布满了五花八门的广告纸，爬过窄小黑暗的层层楼梯，便到了6楼，那里已经是顶楼，天台的角落有一间小房子，昏黄台灯的微弱灯光，从细小的窗户渗透出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杨子雅焦急地推门而入，小房间的墙角处靠着一张单人床，上面正躺着她日思夜想的师原，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干裂，身上虽然已经盖着厚重的棉被，但是整个人仍在不停地发抖，双眼紧闭昏迷着。
“姐姐......”在床边跪坐着的小男孩一见到她，便马上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吃药？”杨子雅快步走过去，着急地问小男孩。
“没有，一开始时没那么严重，大哥哥不肯吃药，说休息一下就好。谁知道我再晚点来看他，就已经变得很严重了，叫他他也不应我......”小男孩越说越伤心。
杨子雅伸手摸了摸师原的额头，的确烫手得厉害。“你有买退烧药吗？”杨子雅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房间很小，靠窗边有一张小书桌，上面堆满了横七竖八的稿件，但是看不到药的踪迹。
“我刚才打完电话后，去药店买了退烧药。”小男孩从口袋里面取了一盒药出来，“但是不知道买得对不对？”
杨子雅接过药一看，那却是小孩子吃的退烧药，但是她也等不及再去买药了。犹豫了一会，杨子雅把药的剂量加大了一倍，把昏睡着的师原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身体，再让小男孩帮忙把药喂了进去。然后她又再去厨房烧了壶开水，拿毛巾就着温水不停地来回擦拭师原的额头、腋下和手心脚心。
师原身体的高温似乎在一点点下降，直到恢复到合适的温度，杨子雅才终于舒了口气。她这才注意到那个小男孩困得直打哈欠。
“小弟弟，你的家在哪里？”师原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单人床，杨子雅推测他应该不是住在这里。
“我和我爸爸住在2楼。姐姐，大哥哥的病能好吗？”小男孩的样子仍旧显得很担心。
“现在已经没那么烫了，放心，他会没事的。时间很晚了，你快回家去睡觉吧，我在这里看着他就行。”杨子雅温柔地低声对小男孩说。
“好的，等大哥哥醒了，你一定要好好劝劝他，不要再去外面淋雨了。他好爱淋雨，昨天晚上下那么大的雨，他一个人站在天台淋了好久，天又突然变得那么冷，不生病才怪......”小男孩絮絮叨叨地说完便下了楼。
“他好爱淋雨......”杨子雅听到后，便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当然知道：那个大雨滂沱的夏日，她说的那句“我们分手吧。”深深地伤透了师原的心。杨子雅跪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师原的手，反复低声念叨着：“原，对不起，对不起......”然而昏睡中的师原，仍旧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回应。
温暖的晨光从细小的窗户爬了进来，师原费力地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沉睡了好久，在睡梦里他浸没在苍白的雨雾中，奋力追赶着杨子雅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徒劳无功，最后只能看着她，一点一滴地慢慢消失在眼前。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到有人紧紧握着他的手。那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仍旧是那么熟悉的紫色蝴蝶结，那么熟悉的瘦小身影，此刻，她正跪坐在他的床前，趴在床边睡着了，眼角边还残留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雅雅......”师原轻轻抽出手来，迟疑着去抚摸那个熟悉的马尾，他突然好害怕，这一切只是个梦境，自己稍大力一点，眼前的美好便会被粉碎得无踪。
“你醒了？”杨子雅抬起头来，朝他温柔的微笑着。
“雅雅，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师原仍然难以置信。
“是真的，不是做梦。”杨子雅紧紧抓住师原的双手，把它们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让那滚烫着滑落下来的泪水，温暖地流淌到那冰冷的双手里。
“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说出那样的话，不应该那样怀疑你。”师原难过地用手轻轻抹拭掉杨子雅脸上的泪水。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胡思乱想，去相信那些荒诞的绯闻。”杨子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愧疚的心，她轻轻俯在师原胸前，任凭泪水尽情地喧泄着。师原心痛地紧紧抱着她，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煮点白粥给你吃好不好？”杨子雅哭了好一会才止下来，挣扎着要站起来。
“不用，我不饿。”师原仍然紧紧抱着她不愿松手。
“听话，你先休息一下。很快的！”杨子雅把被子拉好帮师原盖好，便跑去厨房捣鼓起来。
清甜的粥香在小小的房间里面弥漫开来，幸福的味道让师原深深陶醉着，他忍不住走下床，悄悄进入厨房，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杨子雅，贴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道：“雅雅，谢谢你，现在的我好幸福。”
“我也是。”杨子雅说着忍不住又红了眼框。
“大哥哥，你好点了吗？”门外忽然传来了那个小男孩担心的声音。
杨子雅听到声音吓得马上推开了师原，脸一下涨得通红。
“嗯，已经好啦！小飞，你今天得去上学哦！”师原一边说一边回味似的，马上又紧紧地再抱了杨子雅一下，才肯松开手来，傻笑着走出厨房去开门。
“大姐姐呢，她走了没有？昨晚多亏她帮忙。”小男孩一边说一边四处搜寻着杨子雅。
“原来你叫小飞呀？这名字好好听。”杨子雅微笑着从厨房走了出来。
“嗯，对不起，大姐姐，是大哥哥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他在这里的。”小飞红着脸说，又偷偷瞄了一眼师原的脸。
“哎，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出卖我了？”师原夸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傻笑着盯着杨子雅，一副深情无辜的样子。
“你吃过早餐了吗？我煮了白粥，要不要一起吃点？”杨子雅假装生气了，没有理会师原，她微笑着问小飞。
“唔，闻着好香，那我要一碗。”小飞嘴馋着吞了吞口水。
“这粥不是煮给我吃的么？”师原小声嘀咕着，一副吃醋的样子。
像是比赛似的，师原一下吃了两大碗白粥，远远地超过小飞的一小碗，然后以上学不要迟到的理由，早早地赶走了小飞。
“小飞，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爸爸是个酒鬼，经常喝醉酒打骂他。我喜欢他，便教他吉他，教他唱歌，他应该也很喜欢我吧。哦，不，现在看起来他更喜欢你。”师原说着说着，脸上便溢起了满满的妒意。
杨子雅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了捏他此刻满是孩子气的脸，微笑着说：“好啦，不要吃小孩子的醋啦。小飞的确很讨人喜欢，若不是他，我都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见到你。”
“对不起，雅雅，我不敢去找你，因为我怕我会再度失望。而且，现在的我又一无所有了，我不想再回去高枫那里，当那种如傀儡般的所谓明星。”这大半年来师原一直都呆在省城，游荡在工大的附近，但他却一直没有勇气，跨入学校的大门，更没有勇气，再回杨子雅的信息。他一直矛盾着纠结着，他忘不了杨子雅，但也不愿意去强硬挽回，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去当那个像是关在笼子里头，受尽束缚和算计的明星。
“别气馁，师兄，我相信你的才华，有朝一日，你肯定会成功的。就是不当明星也会有别的出路。”杨子雅瞧见了师原眼底里隐藏的失落，她心疼地紧紧握住他的手，想尽力安慰他。
“你要回去上课了吧？”师原抬头望见墙上的时钟已经奔向八点，依依不舍的问。
“嗯，你好好休息一下，我晚上再来看你。”杨子雅微笑着说，她虽然心有不舍，但理智叫她忍受着。
“雅雅，等等。”师原忽然叫住了正要出门去的杨子雅。
“给你，迟到的圣诞礼物。”师原从杂乱无章的桌子上找出来一张卡片，递给了杨子雅，她打开一看，里面画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和一个怀抱吉他的男孩，牵着手，围坐在华丽的圣诞树下，温馨幸福的空气洋洒飘荡在四周。
泪水又不争气地爬上了杨子雅的眼睛，她忍不住紧紧抱着师原，俯在他的胸前，倾听着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原，好好休息，等我。”杨子雅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下师原的脸颊，便假装轻松地转身离去。
师原傻笑着目送她离开，任凭幸福的泪水慢慢模糊了视线，流淌到嘴角边，苦涩又甜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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