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桂香醒来的时候，我正抱着哭泣的孩子。
桂香看见我，流着泪说：“女娃，怎么是女娃？”
从接过孩子的那一刻，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孩子的性别，我也不关心。我说：“孩子饿了，一直哭。”我把孩子放在她身旁。
桂香转过脸，没有看孩子。她说：“对不起，我不争气。”
“说什么呢？生男生女都一样啊！”
“我是想生儿子的呀！生了女儿，头都抬不起来。”
“女儿也是人，我从来没有低看过。”
“以后村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说我们是无子户——。我受不了人家唾弃。现在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可怎么办啊？”桂香啜泣起来。
“别人说就说去，不管就好了。”
“不，我连个儿子都生不下来，怎么交代啊？”
“没人喊你交代啊，日子是我们自己的。”
“把女娃送人吧，再生一个，一定能生个男娃。”桂香突然坐起来，盯着我说。
我愣了一下，桂香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第一次表达自己的主见，让我感到惊讶。
“说什么呢？哪有把自家孩子送人的道理！”我气愤于她的无知和愚昧。
吴英华走了进来，看着哭泣的桂香，以为是我责怪了她。用犀利的眼神盯着我说：“是不是你嫌弃嫂子生的是女孩？为什么就要嫌弃女孩呢！”
“我没有......是桂香想把女娃送人。”
吴英华转头看了看桂香，露出一脸的鄙夷。“嫂子，你不养这孩子，我养她！”
“妹，你瞎说什么呢？一个没结婚的女人带着个娃，谁还敢娶你呀！”桂香擦着眼泪说。
“反正我也没打算结婚。”吴英华说。
“糊涂！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一个女人生来就是要嫁人生娃，传宗接代，要不然，女人还能干什么？”桂香把自己所有对于女人的认知和盘托出。
“嫂子，那是你的理解，不是我。” 吴英华的回答让桂香惊呆了。
我佩服吴英华是一个敢于给自己自由的人，而我从来把自己的自由排除在选择范围之外。吴英华抱起啼哭的婴儿，用最轻柔的双臂抱着摇荡，孩子果然不哭了。
吴英华的一席话对桂香来说，像是雷电，触到她的身心，她一时还不能缓过来。她接过孩子， 第一次用母亲的双眼看看孩子，抱起她喂奶。
几天后，吴英华带着哭肿的双眼跑过来告诉我们，她必须回城了，她的养父得了中风，要马上赶回去照顾他。临走前，她恋恋不舍地抱着孩子，像是自己亲生的一样，放心不下。
“嫂子，好好待她，女儿命不是你说的那样的。哥，好好待嫂子和孩子，女人的命全靠着你呢！”
听她喊哥的时候，我快要哭了。强忍着泪，点点头。
“我的养父救了我，从来没有因为我是女孩就嫌弃我，供我读书，教我做人，我虽然没有在亲爹娘身边长大，可是我从来没有缺过父爱，我是多么幸运的人。现在他老了，需要我照顾，我必须回去。”吴英华确实是一个幸运而且幸福的人。
吴英华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就像当初我娘带着她走远。但是，我知道，她一定过着幸福自足的生活，女人自主独立的自由生活。我在爹的坟前，终于可以给他在天之灵有个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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