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小飞象

蓝色小飞象

一个秋意浓郁的星期六下午，一张贴着透明玻璃的小方桌，一杯刚凭号取到手里的馥芮白，一曲时而高亢时而悠扬时而慵懒的爵士，一屋子闭上眼感觉在身在维也纳的烘焙咖啡香。玻璃外，一大簇五颜六色造型各异大小不一的氢气球，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一边站着看起来财大气粗的爸爸一边站着一个情绪稳定的妈妈，她仰起脖子指着一大簇氢气球中的一个蓝色小飞象，然后一只手抓着一大把白色牵引线的男人顺着那只长着笑脸的蓝色象头分出一根引线，小女孩的爸爸妈妈则在一旁协助男人将女儿选中的氢气球拽了出来，小女孩看着已经属于自己的气球兴奋的拍着手，爸爸拿出手机扫码付钱，妈妈将牵引绳绑在女儿的手腕上防止飞走，女孩拖拽着小飞象蹦蹦跳跳进了商场。

我正欲往下写，另一端走过来一位牵着两只小狐狸犬的时髦女人，我忍不住继续继续托腮欣赏，可一阵刺鼻的香水味猛的向我扑来，原来是一对甜腻的情侣坐在了我的身边。我瞄了一眼，不相信谁会带着这么重的香水逛街，确实不是，他们面前的小方桌上放着一个粉色的纸袋子，纸袋子上显示，里面是香水。浓郁的香气将本来在那边翱翔的两只苍蝇都熏到我这边来了，苍蝇慌不择路，扒在玻璃上努力向外张望，这种人工合成的香味儿引起了我和苍蝇的生理不适，苍蝇夺路而逃未果，我则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喘息过滤，还好，他们的咖啡很快做好了，于是他们起身提走了香水袋捧着咖啡走了出去。

等他们走了以后，遗留下来的香味儿反而非常迷人，刚才是凭空把人丢进了花海，此刻则是不知隐秘在哪里的一簇鲜花挥散出阵阵暗香沁人心脾。哈，过犹不及，万事万物都得恰到好处才有奇效，我回忆着那个粉色手提袋上的牌子，下次遇到了也要进去试试。

外头下雨了，伞可打可不打那种毛毛细雨，但毕竟秋天了，一点点雨打在裸露的皮肤上也会显得冰凉刺骨。有帽子的有伞的有大围巾的，都被顶在了头顶，路边的出租车停停走走，乘客都是交替上下的，空车的牌子来不及亮起来就灭了，一辆公安面包车停在路边，蓝红色的警示灯一直在闪，黑色的玻璃车窗内可能还有几双警觉的眼睛打量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

一大杯馥芮白见了底，我起来出去上了个厕所，商场一楼是一个挨着一个的精品屋，大厅是一个四层楼高的穹顶，那点空地被一个海洋球游乐场占了，这是双节长假的最后一个周末了吧，商场人爆满。海洋球游乐场里爬满了兴奋的孩子，围坐在外围的家长一脸的疲惫不堪，尤其是爷爷奶奶们，抱着孙子孙女们的衣服打着瞌睡。我有点着急，闪过一个又一个行人直奔厕所。从厕所出来，如释重负，脚步放慢，为了躲开那些带孩子大军，我绕到了一家精品屋，人家肯定不叫这个名字，我也懒得抬头辨认这中日英混在一起的店名。

我上学的时候学校门口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地方就叫精品屋，一般给有点零花钱的小孩子们相互送生日礼物用。亮晶晶的风铃啊颜色鲜艳的摆件啊洋气的相框啊什么的，就是那种没有任何使用价值的东西，再加上一张写了祝福语的小卡片和一张彩色包装纸以及一个拉花，一份仪式感满满的附带着沉甸甸情谊的礼物就此诞生。再经过隆重的交接，友谊永存的协议就此达成。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再走进精品屋我依然能被那些琳琅满目的小东西吸引，光笔记本就摆满了两行货架，少说三四十种，与之前不同的，是我钱包里装了足够多的零钱，只可惜没有了能隆重包装附赠卡片送出的情比金坚的友谊。

我在店内边走边看， 从一个篮筐里拿了两个泡泡盐球，泡澡的时候丢一个进去，盐球遇水会边融化边旋转，洗澡水便会呈现出粉红色，整个浴室都是香甜的味道，氛围感就出来了，十几块钱就能换来一次香浴，值得。再往前走两行，看到一双厚底的拖鞋，拖鞋上贴着紫色的库洛米，就是一个耳朵尖尖的卡通人物，想起瑾瑜在家里经常光脚走路被我吼着去穿鞋，于是就拎上了去结账。其实，这些小东西吸引的依然还是想当年我们这批人，那时的我们家里仅能提供最低标准的衣食住行，即便家里经济环境好，父母也不会想着主动照顾孩子的小心思，要么用钱粗暴摆平，要么用横眉冷对应付，这些小小的无用之物恰好能填补我们缺失的一点浪漫的童心，去排队买单时，心情跟当年一样兴奋，既没有割肉般的疼痛，又可以立即尝试这些新奇东西带来的快乐。

我的父母，我，和我的孩子，三代生活的差异就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就像刚才我说的，我们这一辈人才会被那些有一点点设计感的看似无用的东西吸引，母亲则不会，她可能会留意那些被我们认定无用要丢弃的东西吸引，她对重新找到它们的价值充满了兴趣。她还处在物资匮乏的世界里走不出来。现在的孩子们则对物资匮乏一无所知，当然不是指全部的孩子们。当我把带着她喜欢的库洛米图案的拖鞋递到瑾瑜面前时，她一脸淡定，十二岁的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消费理念，她会反向认为我在乱花钱，但凡生活中能凑合的她挺愿意凑合，带她喜欢图案的拖鞋也是拖鞋，别以为她是为你省钱，二十块钱一支钢笔她嫌贵，三千的乐高她觉得理所应当。

外面淫雨霏霏，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像我这样独坐的却不多。馥芮白一杯三十八，于我实在是高消费，但是花三十八在咖啡馆里坐上一两个小时我是非常愿意的。咖啡我每天都喝，已经成瘾了，好在雀巢速溶咖啡依然能满足我，三年前他们换了配方，搞得我一度非常郁闷。我对咖啡没有丝毫研究，也分辨不出好坏，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咖啡馆，咖啡馆的氛围实在令人着迷，慵懒却不无聊，安静却不单调，就像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一个脱离现实的方舟，闭上眼睛仿佛自己就在异国他乡。无论这家咖啡馆距离你生活工作的地方有多近，仅仅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你就和现实世界脱了节，所以当瑾瑜突然出现在玻璃的另一面冲我招手时，我第一时间竟没有认出她来。

瑾瑜将我带回了现实，她上完绘画课了，我们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还好雨依旧不大，我在手机上叫了一辆网约车，车到了，我俩冲进雨里，跟我想的一样，雨滴冰凉。因为下了许久，路边还是有一些积水，我俩踩踏着积水嘻嘻哈哈的跳上了车。那一簇氢气球不知道躲在哪里避雨去了，那个牵着蓝色小飞象的小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回了家，此刻，或许小飞象正贴着她家的天花板飞行呢，到了晚上，小飞象会继续翱翔在她的梦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