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作者: 别山举水 | 来源:发表于2022-05-20 09:37 被阅读0次

    今天有些热,大清早的,一点风都没有,那些树呀草的,还像没睡醒似的,倦得大气都不肯出一口。

    天热人烦,碰上事多更烦,今天事特别多,我不得不起了个大早,期待一天顺利过去。豆浆还喝得下去,可包子实在难咽,粉糙皮厚馅少硬得像冻过的石头。我吃了两口,实在不想将就,嗖地扔了出去。

    包子虽没弹性,可还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等它停下来时,已在一只狗嘴里了。一只黑狗衔住了它,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趴下来,面对着我,一双前腿捧着包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应该是一只流浪狗,而且与我们老家的土狗一样,块头不大,耳朵尖着,全身没什么杂毛,一溜黑。但它应该流浪了很久,身上的毛滚成灰色,许多还板结在一起。肚子瘪着,显得很狼狈。

    它埋头吃着包子,嚼得很响,时不时抬起眼瞄我一下,腮边上沾了些粉末,眼睛里尽是柔情。

    它开始吃得很慢,也许很久没品尝到如此美味,怕几下吃完了。看过我几眼后,忽然它就快起来了,很快就吞没了,还在地上舔了几下。它伏在那里,好像热得受不了,舌头吊着,偶尔用爪子刨一下地,直直地盯着我,在等待什么。

    这家伙,贪心不足呀,还惦记着我方便袋里的一只包子呢。罢罢罢,我也吃不下,干脆扔给了它,它竟一下接住了,愉快地啃起来,尾巴也快活得晃着,腾起一团团灰尘。

    看着它像得到宝贝般欣喜,我有些得意起来,我还是比狗强呀。但想着等下又要忙得头垂进裆里,又感觉我还真不如一只狗呀。

    时间差不多了,我走向一幢大楼。黑狗放下包子,朝我清脆地叫了两声,有些留恋,似乎让我等等它。不行呀,小黑(姑且这样称呼),我可没你那般自由。

    忙了好一阵,终于下来了,我一出大门,小黑兴奋地朝我奔过来,在我双腿间穿来绕去,还不时立起来,跟着我跳跃。

    它一直在等我。

    我到这家走那家,它都跟着我。一到门前,自觉地停下,它知道自己的身份,身上脏兮兮的,屋里的人不会喜欢它。

    它一直陪着我,等到收工时,还不走。我朝它挥了挥手,它不理会,我捡起一颗石子向它扬着,它后退了几步,看我没砸它,很快又涎着脸跑过来。我狠着心将石子扔到它腿旁,它没有躲闪,却呜咽起来,充满哀求。

    我趁它愣神的当儿,跨上自行车,飞快地蹬起来。小黑蹲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

    我有些心酸,原谅我,我自己都快养不活自己,拿什么来养你呢。

    我气喘吁吁地奔回家里,停好车子,取下工具包,打开大门,就在我转身要关上门时,有些阻力,一只黑脑壳挤了进来。

    是小黑,我一下将门打开,小黑窜了进来,纵身一跃,扑进我的怀里。我也无视它的脏污,一下抱住了它。这家伙得寸进尺,居然要亲我的脸,我戳了一下它的额头,它才像只猫咪蜷着不动了。

    当天晚上,我顾不上劳累,给它洗澡,做窝,忙乎了好一阵。

    第二天,活不多,我睡了许久,睁开眼时,小黑坐在床边地上,静静地看着我,连呼吸都很小心。看到我立起上身,它立即摇晃着尾巴,叼着我的鞋子,整齐地摆在我落脚的地方。

    我洗脸漱口,它在脚前跟前,时时向我证明它的存在,连上洗手间,它也一直蹲在门外守着。

    上班时,我骑上自行车,它就在旁边跑着,有时跑得急,冲到前面,在转弯处等我,有时也去草坪贪玩一下或者追逐某只鸟儿,总不会让我隔它三十来,它便箭一般追上来。

    这条路很快它熟了,它总不会跑错。但路上车来车往,要过好几次马路,每次它穿行时,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后来,我将它放在车前的篮子里,它开始有些害怕,企图跳下去,我抚了抚它的头,它马上乖得像个懂事的孩子。它一会儿看看前面,倘若车多人多或者碰上红灯,它就调过头来,朝我轻轻叫两声,提醒一下。我有时会轻斥它两下,知道啦,知道啦,我看得见呢,它便会低下头,像做错了什么。

    但再碰上车多人多或红灯,它依然会提醒。

    它收拾得很干净,有时就有机会随我进业主家里。它像一个徒弟,经常替我搭把手。我说,小黑,拿扳手过来,它就将头伏进我包里,很快就衔起扳手,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踮起脚将扳手递给我。我说,小黑,帮我扶住梯子,它便立起身子,两只前腿搭在梯子两边,攥得紧紧地,一动不动,眼睛随着我的身影移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它的乖巧有时会赢得主人的赞赏,主人给它一盒牛奶,它叼住放到我的包里。到家时,我将牛奶拆开,要倒进盆里,它急得上窜下跳,不停地挠我的手,叫声少有的凌厉。起初我不解其意,以为它见着牛奶忍不住了,我还笑着说它是个贪吃鬼。直到它恼怒地将盆子掀翻,并拱出老远时,我才明白,原来它要将牛奶留给我喝。

    我一下抱起了它,它也赶紧将脸贴过来。

    有一段时间,小区经常丢车子,有人开着面包车晚上偷电瓶车,非常猖狂。我反正是自行车,无所谓,每晚让小黑好好睡,我也安心地睡去。

    一天夜里,我还是被一阵狗叫声惊醒,赶忙点亮灯,小黑不在房里。我披衣起床,外面已很嘈杂了。

    合租的室友都起来了,聚到门口,我挤了出去,借着灯光看到一辆电瓶车倒在地上,另一辆指头粗的链子已被剪断。

    小黑一看见我,呜咽了一声,想要跑过来,可它的腿已跛了。我慌忙奔过去,将小黑搂进怀里,它的脸上全是血,在我怀里簌簌发抖,像一片树叶。

    室友们扶好车子,在那里不住地念叨,多亏有了小黑,不然,这车子就没了。还有人说,听到鞭子的抽打声和小黑拼命的叫唤扑腾声,自己吓得往被窝里钻。

    小黑受了伤,我给它涂了一些药粉,它也因祸得福,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不时有人逗它,给它吃的喝的。要知道先前,他们一直埋怨我不该将这小畜生带来,又脏又吵,好好的人干嘛要与狗一起住着,仿佛他们有多高贵似的。

    我与小黑过了一段美好而温馨的时光,小黑长大了许多,对我越来越依恋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没多久,公司让我去另一个工地上住,没办法,我为了乞食,不得不也像狗一样四处浪着。

    工地上是不准有狗的,我只能将小黑托负给室友,看得出,他们现在都很喜欢它,我也放心了。

    走那天,小黑瘸着腿跟了我很久,我只能一遍一遍嘱咐它,我会经常来看它的,要它好好听话,替它们守好门,好好活着。

    我跳上了车,小黑红着眼睛,吐着舌头,在汽车的尾气中奔了许久。

    工地上很忙,我无暇想别的,只在夜晚,我总感觉床边有呼吸声,就像小黑一直守在旁边,时刻准备着给我摆放鞋子。

    一天夜里,我忽然听到小黑的呜咽声,似乎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我一惊而起,背上全是冷汗,原来是一场梦。

    第二天不忙,我实在熬不住,请了一天假,回到租住地。到了院子时,大门紧闭,我大声唤着小黑,没有应答。

    邻居探出头来,记起了我,与我打招呼,问我找谁。我说不找谁,就找小黑,他挠了挠了头,想了一会,脸色变了。

    算了,别找了,早没了。他朝旁边山墙努了努嘴,我朝那儿一看,头轰地大了,气血上涌。

    墙上赫然钉着一张狗皮,绷得紧紧的,早已干了。

    死得惨呀,他们拿锤子一下敲碎了它的脑壳,它哼都来不及哼一声。那狗那么相信他们,比他们的孩子都亲,我也跟着沾光,一直没有贼光顾。

    造孽呀,造孽呀。

    他们弄了满满三盆狗肉,从中午喝酒喝到晚上,怎么都不喝死。

    要说,那只狗也奇怪,每天都要到公交站那儿转一圈,像在等什么。

    我的心在滴血,那张皮上也似乎全是血,大颗大颗跌到地上,砸在我心上,耳旁一直传来呜咽声,一声一声逼得紧。

    这群畜生,比狗不如一万倍的畜生。

    我颓然坐在地上,小黑似乎来到我面前,与我偎依着,而那些室友则匍匐在地上,抖索着,污秽不堪,摇头摆尾,不住地哀鸣。

    黄亚洲,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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