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套路
我们在生活中经常说“都是套路”,什么叫套路?简单说,套路就是模式,而且是在本来不应该有模式的地方出现模式。
比方公交车上一男青年对邻座的女孩子说 “你好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或者主动跟她讲自己被出国的女友抛弃的故事,虽然有可能是真的,但更有可能是套路。
就文学而言,如果把一个作品放到一堆作品中间,某个看似独创的情节成为“这类情节”,这就是套路。
首先声明,不是说文学创作不能有套路,完全抛开任何套路既不可行,也无必要,总要有点套路,读者驾轻就熟,才比较容易把自己放进去。
乔纳森·卡勒讨论“文学能力”(literary competence)时,就特别强调了程式(convention)概念,读文学不能只靠明心见性,总得要掌握一定的程式,才有理解文学的能力,这个程式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套路。
当得知某一精妙的构思其实是众多作品共有的套路时,我们再看它的眼光会不一样。但有一种情况常常出现:与套路相关的部分虽然最能抓人眼球,却并非作品的重点所在。所以套路的发现并不直接构成对作品价值的贬低,这个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重点来了!
套路有各种样式、各个层次,大到情节,小到用词。
我们这里主要说情节,或者说故事。 比方:“成长故事”、“落难王子情节”、“灰姑娘情节” 等等,有时我们称之为“成长母题”、“灰姑娘母题”。 所谓套路,只是“最大公约数”,跟作品实际的情节并不完全一致,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作品情节的支架。
比方丁玲的《在医院中》是一个成长故事,女主角陆萍来到解放区一家医院,发现物质短缺,人手不足,管理混乱,却没有渠道反映,心中十分沮丧,但最后听取他人劝告,重新打起精神,决心努力学习,改掉自己小资产阶级的坏毛病;杨沫的《青春之歌》中,女主林道静满怀青春热血投身进步运动,经受了种种风雨的洗礼,因为工作和爱情一度颓唐彷徨,却能迷途知返,最终成长为坚定、成熟的无产阶级战士;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也是个成长故事,血气方刚的林震一到单位便觉得有种种郁闷,想大干一场却寸步难行,再加上情感上的迷茫,几乎要放弃,但他终于顶住了压力,下定决心做忠诚的人民公仆。虽然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但是放在一起还是能够辨认出亲缘关系。
这种套路式的情节单个来看都是精彩的,不乏跌宕起伏甚至荡气回肠之处,它体现了我们对戏剧冲突最直观的理解。比如我们看一部电视剧,如果富家公子落难,最后必定要恢复富贵之身(虽然他可以把财产捐出去),如果一直这么穷下去,那他的出身就没有意义了,观众肯定不满意。最起码他的仇家、敌人必须恶有恶报。一般所谓大团圆,并不就是一帆风顺,而是按照我们期待的方式苦尽甘来。
在现实生活中,平淡甚至乏味的圆满才是真圆满,因为挫折总有伤痕;就文学作品来说,乏味的圆满不仅让人觉得乏味,还会让人一脸茫然:故事呢?所以主人公会经历很多磨难,但是结果总归是好的,而且这些磨难也往往是某一类故事特有的磨难。
比如灰姑娘的故事,总有一个女孩子出身低贱, 被人排斥,然后获得一种魔法,见到了心爱的王子,享受到了公主般的待遇,但总有一些坏女孩要跟她抢这个王子,她们试图夺走她的宝贝或者魔法,最后好女孩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及好人的帮助,终于赢回了爱情。拿这一情节对照有些电视剧,感觉相似度就很高。虽然很多灰姑娘并没有魔法,不要紧,换一些元素就可以了,比方魔法换成可爱(一般是包括内在和外在)、善良、坚强或者真诚。这样一来好多影视作品都现身为现代灰姑娘故事, 如《流星花园》、《恶作剧之吻》、《步步惊心》、《一起来看流星雨》、《杜拉拉升职记》,等等。
为什么这些情节如此相似?简单说,这是我们从小就听惯的故事,大家口耳相传的故事,我们拥有的那些有关世界与人生的道理就得益于这些故事。
不是说理想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更不是说我们觉得现实就该是这样的,它是那种类似节日祝福的东西,看到出身平凡的女孩子,我们就希望她上进、善良、可爱,嫁一个纯情可靠的高富帅。
我们知道这多半是不可能的,将隐忧藏在心里,如果写故事,就通过某个坏人的设置表现出来。前面多灾多难,最后还总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是我们祝福世界的方式——不仅仅是说结果,更是说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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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八月
八月 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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