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的前半生（三）

一只狗的前半生（三）

我幸福的狗生，才开了个头，就要结束了，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挤在漆黑的袋子里，一路颠簸，来到一个大广场上，老头把我们从袋子里倒出来，老头就推车走了。

我们被摔的晕头转向，肚子里一阵阵的翻腾，把吃进去的又全部吐了出来。腿脚发软，像踩了上了云头，东倒西歪，远处传来一阵咒骂声，一个黄衣服的女人，挥舞着一把大扫帚，恶狠狠地朝我们跑来，吓的我们夹起尾巴，拼了命的四散逃去。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们就这样走散了，从此海角天涯，未曾相见。

在仓惶的逃窜中，我听到身后一阵阵吱吱哇哇的惨叫，吓得我心肝发颤，加劲向前跑去，都不敢回头。偌大的广场空荡荡的，我不知逃向何处。听着一阵阵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还夹杂着一声声的厉喝，我只能加紧向前逃窜。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从一个大门一下子涌出一大群人，我避无所避，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人群中，在我的头顶一只只如庞然大物般的大脚从天而降，我只能左躲右闪，还是免不了被踢、被踩的命运。一声声的痛呼从我的嘴里发出，也引出有抱歉、有埋怨、有嫌弃的惊呼声，突然我被一脚踢中，像一个皮球一般穿过人群，一阵翻滚落到一个角落里。

一阵抚摸把我从意识模糊的混沌中拉了回来，我的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痛，像熊熊大火把我燃烧。我嘴里发出一串痛苦的呻吟，也许过于凄惨，把小女孩吓了一跳，手像弹簧般缩了回来。

我浑身疼痛，闭着眼睛，腿脚不能动弹，所有的力气都到了嘴上，吱吱叫声不断，浑身瘫软。过了不知多久，广场上人们脚步的嘈杂声渐渐归于平静。我身上的疼痛也小了许多，力气又渐渐回到我的身上，慢慢睁开双眼，

眼前赫然是蹲着一个小女孩，大而美丽的眼睛关切地望着我。我早已被吓破了胆子，忙不迭地想要逃走，无奈身子不做主，一番挣扎后还是没能起来。小女孩急急伸手来安抚我，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视死如归，浑身瑟瑟发抖地逆来顺受。

好一会儿，我浑身的能量已被抖动消耗殆尽，四肢伸展，身体放松，仿佛死亡就在眼前。小女孩好像非常喜欢我的温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小手更加温柔地抚上了我的脑袋，掠过鼻头、眼睛、耳朵，温暖柔软的小手，让我想起了母亲的舌头，又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在小手的抚摸下，我的精气神又慢慢回到身上，张开双眼，是女孩如花的笑脸，温柔如水的眼眸。我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女孩覆上了的小手，女孩发出一串阵银铃般的笑声，是我从没听过的天籁之音。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倏尔打断了女孩的笑声，也把我拉回了这个让人恐怖的世界。我瑟瑟抖动着，却没有力气逃离。一个高大的女人走过来，跨过我的身躯，一把抱起了女孩，声音兴奋中夹着颤抖，“宝贝，你终于笑了！”啧、啧又连续在女孩脸上亲了几口，眼含泪水，搂着女孩的后背。“走，回家告诉爸爸去！”

没走几步，女孩挣扎着离开女人的怀抱，又跑回我的身边蹲下，小手放在我的身上，女人跟过来，温柔地对女孩说，“宝贝，咱们回家找爸爸！”连续数声，女孩蹲在那里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女人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我的身上，也蹲在那里不言不语。

仿佛过来好久，我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身躯，因紧张过度而发僵。忍不住动了动尾巴，尾巴痒到了女孩的胳膊，女孩又发出一串好听的笑声。笑意又浮上了女孩的眼眸，女人也跟着高兴起来，歪着脑袋，柔柔地对女孩说，“宝贝，是不是喜欢这只狗狗？”

女孩一动不动，仿佛一块好看的石雕，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小手一下一下地抚过我的皮毛。

女人也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脑袋，吓的我避无可避，只能缩紧脖子。女孩一下子拨开了女人的手。

女人又耐心地对女孩说，“要不，妈妈给你买一只毛绒狗狗，天天陪你睡觉？”

女孩还是一动不动，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小手一下一下滑过我的身体。

女人沉默了片刻，使劲盯了我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对女孩说，“要不，咱把狗狗抱回家？”

女孩还是一动不动，看看头顶的太阳，女人伸出手要抱起我，我本能地缩了缩。小女孩一下子越过女人的手，把我抱进怀里。此时的我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我也不想反抗。

女人惊呼一声，“好脏！”从包里扯出一块面巾纸，垫在女孩的手上，女孩置若罔闻，稍动了一下纸巾就掉了。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咱们回家吧！”

女孩一言不语地跟在女人身后，把我小心地捧在怀里，就像捧了一块无价之宝。

回到家里，女孩径直把我抱进了屋里，坐在沙发上。女人又是一声惊呼，“赶快放下，你的裙子脏了！”我害羞地低下了头，就在不久前的那场灾难里，我尿失禁，合着尘土粘在身上，绒毛也变成一缕一缕，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纵使我是一只野狗，我也从没有如此邋遢、难堪狼狈过。

女人过来，伸手就要把我从女孩怀里扯下来，女孩身子一闪，依然把我紧紧搂住，女人的气势吓坏了我，我把脑袋藏进了女孩的腋下，小心脏砰砰地跳着，身体也随着剧烈地抖动起来。女孩掀起裙角把我包裹起来，让我感觉更加温暖、更加安全。

女人蹲在那里，看着这一切，无言地叹了口气，起身找出一袋牛奶，撕开口子，拿出一个小碗倒出少许牛奶，放到地下，对小女孩说，“宝贝，狗狗一上午没有吃东西，饿坏了，咱们让它喝点牛奶！”那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仿佛就像一片羽毛从心头滑过。

女孩还是没有说话，小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脊梁，女人叹了口气把小碗和半袋牛奶放到沙发脚下，转身进了卫生间。

等她洗漱了一下，接了半盆水，拿了块毛巾出来，我正在地上贪婪地喝着牛奶，女孩拿起牛奶袋小心地给我添着，女人眼里一下子溢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倚在门框上，看着我和女孩，确切地说是在看她的宝贝——小女孩。

然后又迅速退回卫生间内，我仿佛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饿极了的缘故，我依旧贪婪地喝着牛奶，女孩也依旧蹲在一旁。等我肚子鼓的要胀了的时候，我才不舍地添了添还没有喝完的牛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小碗，偎依在女孩的脚下，发现女人一直倚在门口上静静地看着我们。红红的眼睛，仿佛没了之前的冷意。

就这样，我在女孩的家里住了下来，女孩的爸爸、妈妈也对我充满了爱意，我仿佛又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女孩妈妈带女孩给我洗澡，梳毛，还用温热的暖风吹在我的身上，我的皮毛柔软蓬松，泛着淡淡的光，含着好闻的香味。虽然我是一只狗，但我也从墙角的大镜子里看到另一个漂亮的我，起先我看到的时候，惊慌失措，惹得女孩的爸爸妈妈一阵大笑，我从笑声里听出嘲弄的意思，渐渐发现墙里的那只狗狗也没有那么可怕，再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面镜子，是我自己的影子。我才对它失去了兴趣，我也渐渐对体态优雅的我多了一点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