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伤疤》

《小伤疤》

今天早上，

妈妈走了。

其实不是今天早上，

爸爸说，是昨天晚上。

可我晚上在睡觉，

所以，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两样。

昨天，妈妈躺在床上，微微地笑着，

对我说，她会爱我一辈子。

可是，她太累了身体撑不住了。

她要永远地离开。

我对她说，休息够了以后，

可以再回来嘛，我会等她……

她回答说，恐怕不行了！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看得很清楚，

眼睛也有点湿润了。

我很不高兴，

大声地说，如果是这样，我就不再是她的儿子了。

假如她不等学期结束就离开，何必生下我呢？

她笑了……

q我却哭了，因为我知道，

这事肯定是真的了。

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静悄悄的，

闻不到咖啡香，也没有人在收音机里嚷嚷。

我只听见有人问我:“宝贝，是你吗？” 

我觉得这问题问得真笨，

因为除了不能再醒来的妈妈，和正在说话的爸爸，家里只剩下我。

我回答说:“不不，不是我。”

这玩笑有点意思，因为，怎么可能不是我呢？

我很开心，可爸爸并没有笑，

只说了一句:“结束了。”

我假装没有听懂。

爸爸说:“妈妈永远走了。”

我知道妈妈不是走了，而是去世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会被放到一个木箱中，然后埋在泥土里，

变成灰，变成土。

大家都会对我很好，

谁也不会告诉我说，妈妈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可我知道得很清楚，去世了，就是永远不在了。

“这下可好了！”我大声地对爸爸说。

这样扔下我们算什么？太不够意思了！

爸爸怎么知道替我把小面包切成两办，

上上下下都涂上蜂蜜？

我敢肯定，妈妈没有教过他。

我很生气，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走之前，本来是可以教教他的。

瞧，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幸亏我还活着，可以把一切都讲给爸爸听。

我对他说:“别担心，我会好好地照顾你。”

我忍不住哭了一会儿，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照顾一个被这样抛弃的大人。

我知道他哭过，眼泪鼻涕一起流，

让他的脸看起来皱巴巴的，就像一块抹布。

看到爸爸哭了，我不是很开心。

妈妈离开了好几天了。

我睡不着觉，

肚子有点痛，没法照顾爸爸。

我拼命记住妈妈身上的味道，可这味道还是想跑。

于是我把所有的窗户都关起来，不让它逃走。

爸爸骂我说，现在是夏天，天这么热还关窗，

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跟我说话了。

我心里知道得很清楚，看到我，他很难受。

因为我的眼睛长得像妈妈。

我没有告诉他，这是为了能让人继续想起妈妈。

我一说起“妈妈“这两个字，他就哭了。

这对一个大人来说，挺不容易的。

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话了，

但这没关系。

反正我也不想听别人说太多话。

因为这会把妈妈的声音盖住。

于是，我捂住耳朵，闭上嘴，想留下妈妈的声音。

可鼻子不能捏住，因为我总得呼吸呀！

一弄痛自己，我就听到妈妈轻声地对我说:

“没什么，我的小男子汉，你那么帅，不会变丑的。”

“你那么强大，没有什么东西伤害得了你。”

我闭上眼睛，看见她张开双臂朝我走来。

疼痛奇怪地消失了。

昨天，我在院子的围墙上跑来跑去时，不小心摔倒了。

膝盖上蹭掉一大块皮，怪吓人的。

这时，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原来，受了伤反倒有好处。

于是，伤口结痂之后，我又用指甲把它抠破，

让它重新裂开，流出血来。

我有点痛，但我忍住不哭。

我对自己说，只要血还在流，妈妈的声音就不会走。

这样，我就没那么伤心了。

这天上午，爸爸说外婆要来。

我有点烦。

外婆，就是妈妈的妈妈。

那我就得照顾两个伤心的大人了……

而且，我现在伤口在结痂。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到。

好了，外婆来了，在我们家里一动不动。

但她又好像东张西望地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在找什么人。

然后，她开始忙活起来，亲了亲我的腮帮子，

又赶紧走过去把窗开得大大的。

“屋里热得要命，都快把人给闷死了……”她说。

这太过分了，我大叫起来，又哭又喊:

“不要，不要开窗，否则妈妈真的会走的……”

说完，我赖在地上，哭得很伤心。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觉得那么累。

我怕外婆本我当作神经病。

可事实上完全没有这样。

她走到我的身边，张开双臂拥抱我，

然后握住我的一只手，把它贴在我的胸前，说:

“妈妈就在这里，在你的心窝里，永远不会离开你。”

外婆应该知道得比我多。

她毕竟是妈妈的妈妈，所以，她肯定知道……

我很怕把妈妈完全忘了，所以，一有机会，

我就跑啊跑啊，跑得筋疲力尽，心跳加快，

呼吸困难，心脏都差点要爆裂。

那时，我可以感觉到妈妈就在我的胸膛里，

咚咚咚像鼓一样剧烈地敲着我。

外婆教爸爸怎样在面包上抹蜂蜜，要抹成闪电形。爸爸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

我一点都没有责怪他，如果想让他有进步，

就应该鼓励他。

外婆回去了。

今天早上，家里有了咖啡香，

收音机里有人大声地说，天气会很好。

“是我！”我站在楼梯口大声喊道。

这太傻了，因为爸爸知道得很清楚，

家里只有他和我。但他还是笑了。

他对我张开双臂，我扑到他的怀里，心怦怦直跳。

我好像听见妈妈在轻轻地说:“去吧，宝贝，去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摸了摸膝盖。

发现皮肤很光滑，是新长的。

我一脚踢开被子，凑近一看，发现结的痂不见了。

不知不觉中，伤口已经好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哭，但最后还是没哭。

我把手放在胸前，任由睡意袭来。

心平静地慢慢跳动，抚慰着我。

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