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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水湄青萍
临近过年的前两天,村里人便要杀鸡炖肉地去后山的殿里祭年。说是殿,其实只是一间立于山头的小房子。从山脚往上眺望,在后山曾经树木葱茏的掩映中,那殿便显得更不起眼。殿里的陈设也很简单。正中间摆着唐国周三位将军、一个土地公公和一个劝诫太师的塑像,以及一张用来摆放祭祀食物的长桌。右边墙上一块大木板上写着一列列捐资人的名字和款目。
据村里老一辈的人说,原先就有这么一个殿,不知道什么原因拆了,后来,在有个村干部的牵头下,又重新集资修建了现在的平昌殿。
尤记得我上初中那会儿,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村庄,殿里迎来了开光仪式,热闹非常。不过,当时坐在教室里,和这个山头相隔一条大马路的我,只觉得这像极了一种迷信活动。
至于殿里供奉的三个将军的来历,后来的人们也早已不知原委。我想,也许他们就如关公一样,曾经在历史中真实地存在着,为百姓立下过汗马功劳,从此世世代代留在了人们心中。而在口口相传中,他们的形象也开始越来越神化。
自从有了这个殿,村里便专门制作了一个木牌子,大家便按牌子上的名字,轮流上山供奉。而临近过年,家家户户就都要准备丰盛的食物去犒劳三位将军。因此,小小的殿里总是人来人往,这家才开始摆桌,那家已放下担子,在边上等着了。那祭祀长桌上的鸡啊,肉啊,瓜果糕点啊,挤挤挨挨,放得满满当当。
摆放完祭祀的食物,人们便拎起酒壶,给这殿里的主儿敬酒,边敬边嘴里念叨:“三位将军、土地公公、劝诫太师,过年啦,大家伙儿拿了好多吃的孝敬你们,可排场啦,你们可得多吃点啊”。那语气,倒像是和老朋友唠嗑般随和。
待到酒过三巡,祭祀也到了尾声。点蜡烛,燃香,在香火缭绕间,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庄严起来。这种时候,大人总不准孩子乱说话,尤其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于是,原先在周围嬉笑玩闹的孩童便也噤声不语,眼巴巴望着大人完成有仪式感的一幕幕——
人们双膝跪在绣花蒲团上,双手摊平置于额间,深深地弯下腰去,用一种人类最虔诚的姿势向三位将军,又或者他们心中敬畏的某种力量,表达心中的期盼。
还在年少时,只是跟在母亲身边“依样画葫芦”,并不懂得其中深意。而多年以后,当我再次跟随挑着担子的母亲,走在后山弯曲的小路上,向那三位面容有着威严的将军俯下身去时,心境已与最初有了些许不同。
而二十年的光阴里,平昌殿周围的景物也在不断变迁着。儿时记忆里树木葱茏的“后山”,那个曾经承载着无数童年快乐时光的乐园,像是被拔光毛的孔雀,成了一个丧失骄傲和独特性的小土丘。
它明明更“精致”了,披上了鲜绿的草皮,种上了时髦的城市绿植,水泥路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再不会有泥巴填满鞋底的沟壑,再不会有苍耳沾满裤腿……然而,已不复往日的野性和生机。
只留下那平昌殿孤零零地立于山头,只有那棵香樟树在晚风中发出簌簌声响,孤独地见证着这一切改变。
时光似乎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抹去人们留在世间的痕迹,然而,唯一不变的是:在群山的环绕中,在摇曳的烛火中,在母亲跪着嘴唇微动的侧影中,我似乎读懂了她对子女的惦念。唯愿每一个远走他乡的游子,来年顺遂平安,唯愿他们每一个遭遇困境的时刻,都能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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