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风清扬 原创

              复仇  风清扬 原创

  这天中午，炽热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窗外的榉树叶子伴随着热风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躲藏在那浓密树叶间的知了有气无力地叫吼着，聒噪着树下路过的行人那一颗颗躁动不安的心。芸芸众生，在这热恼里，挣扎着，活着，不知从何时起，生存变成了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庄严肃穆的佛堂里，泥塑的佛菩萨像正襟危坐在供桌之上，颔首低眉，寂然微笑。觉有情，离怖畏。菩萨无心，以众生心为心。在他们慈悲目光的注视下，苦痛似乎也并非不可忍受。他们默默注视着这世间万物，目睹活在这人世间万千众生一生的悲欢离合，报恩偿怨，悲喜着，等待着他们回首的那一瞬间的到来。

  午后时分，一位中年人身穿赭红色的海青迈着沉稳的步伐缓步踱入佛堂。他面容冷峻，鬓角斑白，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闪烁锐利的目光，眉宇之间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戾气，那双常年捉刀的手掌上布满老茧，默默见证着岁月的痕迹。他目光沉静地走到佛像的面前，双膝跪在蒲团上，抬起头来仰视着端坐在佛龛里庄严的佛像，双手合掌置于胸前。深深地埋头叩首。

  “弟子智园，今虽到了天命之年，但回首往昔，杀人无数，血债累累。自皈依佛门之后，方知罪孽深重，业力匪浅。今始悔悟，自知难保善终，只求佛祖悲悯弟子，令弟子来世投得一个好去处。”他语气沉重地说完后，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拭去了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佛堂里氛围肃穆，从香炉里飘出来的乳白色的沉香雾袅袅上升，从半开着的窗口处弥散开来。佛堂外面，烈日炎炎之下，知了依然叫个不停。

  佛龛里的那尊佛陀坐像依然颔首低眉，嘴角微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似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一样，静静地等待着他摘下面具。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该来的总会来，该受的逃不掉。”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令他猛然惊醒，抬起头来，一脸惊慌地注视着那依旧低眉微笑的佛像，在没觉察出任何异样后，才缓缓倾吐一口气。

  “我的判决何时才能到来？这灵魂的煎熬何时才能停止？难道只有死亡才能赎清我满身的罪孽不成？佛家不是常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我已经放下屠刀，为什么还活在心灵的煎熬之中？”他想到这里，愈加惊慌起来，赶紧用颤抖的手捧起一本《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他语调沉郁地恭诵起来，颤抖的声音中流露出三分歉疚和七分惊慌。

    他念完最后一句经文后，不安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如释重负地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那一身的罪孽也伴随着这口气从灵魂里释放了出来。

  佛堂又恢复了之前的肃静，而佛堂之外，知了的叫声愈发紧迫起来了。

他刚刚平复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凭借敏锐的直觉，他预感到有些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而这等待的时间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

  终于，一声吱牙的推门声传来，那声音在这炎炎夏日里，在这肃穆的佛堂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来自于灵魂的叩问，他明白，判决终究还是到来了，而他等待这一刻到来已经很久了。

  脚步声在他身后不到一米的距离停了下来。他听得到她深沉的鼻息以及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如同火焰般的恨意，他知道，她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他那副可怜又可恨的背影。

  “你终究还是来了。”他低声对身后的她说道。

    “如期而至。”她的声音凌厉得可怕。

  外面热气腾腾，而在佛堂里，他后背所感受到的寒气接近冰点。

  “为什么，还不愿放过我？”他低声说道，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悲鸣。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十年，我等了整整十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冷冷地说道。

  “对不起。”他低头沉沉地嗫嚅道。

  “呵！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当年，家父投降后，被你枭首示众，暴尸三日。你可曾知道，你让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承受了整整十年的地狱般的煎熬？这一切的一切，如果仅仅以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得话，未免也太轻松了吧！”她冷笑一声说道。

  “这十年来，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入睡，就梦见那些被我杀死的冤魂围在我的床边，他们个个面目狰狞，浑身是血，其中还有你的父亲。”他一脸哀伤地说道。

  “啊！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的使命就是送你下地狱，你的罪孽唯有那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能烧得干净！”她嘶吼着，然后举起手中的勃朗宁手枪，默默瞄准了他的后脑勺。

  伴随着咔哒一声子弹上膛，保险也被拉开。他的心咯噔一沉，意识到再做任何的辩解都是徒劳的，只能徒增她的愤怒。于是，他默默地等待着，时间仿佛陷入凝滞状态，这一刻对他而言变得格外漫长，在即将告别这个世界时，他头脑混乱起来，种种过往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然后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冷冷地问道。

  “没了。”他的回答过于沉静。

  静默几秒钟后，她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散发子弹从喷着火光的枪膛口射了出来，重重地打在他的脑门上，一时间，血花飞溅，窗外几只白色的鸽子惊慌失措地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他重重地跌倒在地，鲜血从伤口处汨汨地流了出来，鲜红的血液沿着地板淌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合上，瞳孔一点点放大，眼睛里的光如同黎明到来之际的暗夜般一点点散去。在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他又想起了那个过于沉重的问题，虽然这问题对他而言已毫无意义。

“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我已经放下屠刀了，为何还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这问题迟迟得不到回应，他在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后，沉沉地闭上了眼皮。

  “你虽放下身刀，未曾放下心刀。忏悔无益。定业不可转，有因必有果，此是花报，果报当在地狱。”那个迟来的声音终于从那佛台上空灵的塑像里传来。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抬头仰望着那尊颔首低眉的佛陀塑像，泣不成声地说道：“父亲，女儿终于为您报仇雪恨了！”

  庄严肃穆的佛堂里寂静如初，仿佛刚才血淋淋的一幕枪击惨案并未发生过。

  她鼓足勇气站了起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对着站在身后闻声赶来的一脸惊愕的几个街坊邻居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家听后纷纷低头叹息，合掌念佛。

  “此事我一人承担，诸位不必惊慌，我这就去自首。”她说完，丢下手中的那把黑色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勃朗宁手枪，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众人叹息着摇头散去，地板上的那具尸体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那尊巍巍端坐在佛堂上的尊金光闪闪的佛陀塑像依旧颔首低眉，默默凝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然而，谁也未曾留意到在他的眼角处有一滴透明的亮闪闪的胶状物顺着脸颊的一侧默默滑落下来，那会是眼泪吗？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