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也许我能够忍受黑暗,甚至将黑暗当成是我的归宿;如果我不曾来到世间,也许我不会有那么多的感动和感伤,甚至我连微笑,眼泪,都不会有。幸运的是,太阳在,你在,诗在,以及那么多的美好都在。”
作者丨谢丹儒
摄影丨谢丹儒
1.
谈论性别,一直以来是那样的习以为常,同样的,对于接受过文明、理性思想的人,则对此抱以沉默的姿态,又或是避而远之。真正的男女平等,谁也说不好它的具体的定义是什么。我们大可以谈一些家庭责任划分,家庭主妇,职场上的性别歧视:为什么同样的工种,同样的工作内容,待遇却不同;为什么女的“相夫教子”便会被认为理所当然,而男的却需要“养家糊口”,甚至“耕读课子”这样的话现在都几乎没有人再去说。说到底,这是一种文化属性、文明属性,还是社会属性,又或是个人属性所决定的呢?
还记得,第一次听闻“女权主义”,当时我震惊极了。倒不是说,这个陌生的词,而是对于权力,对于主义,我觉得太过于严肃了。也许是,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粗糙的人,对于很多问题我既不愿意深究,也不愿意过多的探讨。不深究,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不重要,没价值,无意义;不探讨,是因为我觉得能探讨的着实不多,而且以我之资质,以我之能力,以我之地位,我可不认为我够资格。何况,对于这一切,我又是那样的无知,既然无知,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它呢?若是看热闹,我就更不愿意凑热闹了。
但无可避免的,接触文学,就意味着不得不去面对这些一直被忽视的存在。说到底,文学就是一种扒拉灵魂的艺术。我对灵魂终是不能视而不见,又或是明明意识到了却自欺欺人,想要蒙混过关,我终是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遇到了,看见了,读了,也就给自己戴上了枷锁,那是蒙在灵魂的阴影。想要战胜它,就意味着不得不去看清它,面对它。我知道,很多的恐惧几乎是源于未知的恐惧,而随着接触的时间渐长,了解和理解渐深,对它的恐惧才能渐渐消减。这是我的个人经验,更是给我的教训。我虽然并没有那么的信奉经验,但秩序感和稳定终是需要的。否则,便不得安生。
以前,我也曾试图逃避过,不断的逃避,直至无处可逃,不得不去面对它。可能有人会说,只要问题不被提出来,那么它就永远不会成为一个问题。但事实就是,很多问题一旦你意识到它的存在,它便会如同梦魇般如影随形。你一天不去解决它,就一天都得为它消耗着,不断的消耗着,心情受此影响,情绪因此不安,甚至思想也会不由自主的时不时的飘向它,直至它成为更严重的问题,使你不得不去面对它。
从理性的角度而言,这样的“拖延”,或者说逃避,成本太高了。倒不如在问题出现时,问题尚处于萌芽状态,将此扼杀,解决它。又或是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提前做好准备,毕竟,世上可没有什么“后悔药”可言。
人们都说,世间最大的遗憾,不是“我不行”,而是“我本可以”。
比起这句话,我更喜欢美国著名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的那首《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的小诗: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同样的,《丑闻》中的张月如显然是见过“太阳”的那个人。《第二性》这本书是她见过的“太阳”,“民主自由性解放”是她见过的“太阳”,以至于,男人看她的“目光”和自我清醒的意识,也成了她见过的“太阳”。也是这太阳,让她的黑暗无处遁形,无处可逃。那些隐秘的情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燥动,以及她的伪装,经过这太阳的暴晒,使她体无完肤,疼痛更是深入脊髓,刻骨铭心。
2.
在正式探讨《丑闻》之前,我觉得有必要提一下《第二性》这本书。
《第二性》是法国作家波伏娃的代表作,这本书更是被誉为“这是有史以来,讨论女人的最健全、最理智、最有智慧的一本书,被尊为西方妇女的圣经”。
至于书的内容,则是探讨了许多关于爱情、婚姻和两性的话题,其中关于“什么是女人?”更是作出了大量详尽的探究。
在书中,伏波娃观点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告知所有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这句话,用《丑闻》中张月如的话说,就是——“女人和博士都是第二性的,这世上没有天生的女人和天生的博士。”
同样的,对比《第二性》,再去看《丑闻》这部作品,似乎整个故事都是在一一验证伏波娃在书中提及的观点。张月如,则似乎是一种典型,一个典型的女人,也是从偏见中走出来的女人。
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说到:“健全的常识是一个时代的思想方式,其中包含着这个时代的一切偏见,常识总是为它所不自觉的思想范畴所支配的。”
所以,从某种角度而言,我们所认知的女性,或女人,未必是她们真实的自我。张月如,也是如此。而偏见,这个时代的一切偏见,根深蒂固的偏见,想要与之对抗,那是怎样深刻的疼痛呢?
正如作者孙频在后记《我们的疼痛》中对《丑闻》的论断所言:“《丑闻》里的疼痛是一个人面对一个时代面对一种荒诞,一边拼死抵抗一边迫不及待深入进去的疼痛。”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这样的一种疼痛。她是为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也是为女人而献身的啊!
如此,怎能不叫人心生敬佩?怎能不使人为之震撼?
也许,从读者的角度而言,张月如只是一个符号,她仅代表自己在发声,代表着一种思想,一种价值观,一种生活,一种爱情,和许许多多的恐惧……
可能,世俗的偏见淹没了太多人的声音,以至于人们都听不见了;可能,我们对于世间的种种早已麻木,以至于我们活得“太粗糙了”;可能,“撒谎是人之本性,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甚至都不能对自己诚实了”。
然而,纵观故事的种种,人物的思想,她的行为举止,以及反观这个时代,她的疼痛难道仅仅只是她一个人的疼痛?或那个时代的疼痛?
我想,她不会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也总得有人为这个世界的存在和献身。时代需要那么一种声音,人们总需要片刻的清醒,而疼痛是必要的。因为,人只有通过痛苦才能真正去爱。
3.
其实,在读《丑闻》之前,我就曾有过种种猜测,仅从字面意义上,我就有点喜欢不起来这个故事。
但,出于对作者孙频的信心,她笔下的人物,她深挖的人性,以及曾看过多篇她写过的作品,我最终还是读完了它。不是耐着性子读完的,而是带着某种期许读完了它。我很好奇在她的笔锋之下,《丑闻》将上演一个怎样的故事,以及以《疼》为名的“疼痛”放置在《丑闻》这个主题中,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清醒呢?
就我所知道的,疼痛的主要原因必然是清醒着的。若无清醒,又怎么能够感知疼痛的存在呢?但是,清醒有时候却未必真的那么受欢迎。就像还是会有人买醉,不想清醒;还是会有人选择逃避,不敢清醒;也还是会有人故意装睡,你唤不醒故意装睡的人。可是,我也知道,醉会有酒醒的时候,逃避也终会有需要面对的时候,而梦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对我来说,读《丑闻》本身就是一种挑战,我渴望清醒,也想清醒的看看这《丑闻》——但,我还是忍不住在中途偷偷喝了几杯,才读完它。
说起“丑闻”,我不知道你第一时间脑海里想到的会是什么,就我而言,我所能想到的无非是“流言蜚语”,也就是“绯闻”了。我相信,大多数人对于“绯闻”并不陌生。
“所谓‘绯闻’,旧指桃色新闻,明星的负评较多,通常是指影视及娱乐界某明星自身与周边异性或同行之间的情色故事。”
当然,我想的可能会稍微复杂些。比如,丑闻是如何发生的,它需要具备怎样的条件,丑闻中的人物是怎样理解丑闻的,丑闻给当事人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以及对于旁观者而言它又意味着什么,还有丑闻的当事人是否清醒的知道这就是丑闻而身不由己、明知故犯,又或是将此奉若神明般避而远之呢?这丑闻背后是否有着其不可告人的动机呢?
我得承认,这是我的窥探欲,我也知道这挺可耻的。毕竟,不能克制自己的本能,本身而言,就挺不高级的。然而,不可否认,也正是这种可耻的行径,让我更加自然的融入故事的人物中去,也让我更加清醒的感觉到这疼痛。
当然,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先入为主可能对于故事本身是不公平的,就像先假定一个人是有罪的,这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因为还是得讲究证据。但,对于读书,则没有那么多的拘束,多读几遍,或带着问题去寻找答案,有时候还往往能够有意外的收获。毕竟,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这是作家的拿手好戏。
实际上,读到后面,我几乎是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了,只能被动的、不由自主的跟着张月如一同经历着这一段段的“丑闻”,什么人物、情节、环境更是被我抛之脑后。脑子里就一个念想,那就是后来怎么样了?然后呢?还有呢?是的,就是在不断的期待着,被满足着,完全沉湎其中,与之一起悲欢,一起疼痛。
借书中的话说,那就是:“你知道什么是文学,它就是与宗教与哲学有暗合之处的一种艺术形式,就像宗教向人类提供了最大的慰藉与满足,通过丧失自我,人便能够与上帝和自然合而为一。事实上任何一种对精神的献身与自我沉湎都能获得这种满足。”
嗯,读《丑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慰藉与满足。
4.
之前,我曾提及“太阳”一说,这绝非无的放矢。我说,《第二性》这本书是她见过的“太阳”,“民主自由性解放”是她见过的“太阳”,以至于,男人看她的“目光”和自我清醒的意识,也成了她见过的“太阳”。
细观这一个个大太阳,可不正是因为清醒,因为见过,因为意识到了,注意到了,关注了它们,才有了后来的种种吗?然而,最初,她是因为院长李文涛的目光。
“张月如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忽然就感觉眼前今是昨非。”
这种荒诞的感觉并没有在在短时间内停止,而更像是一根引线,彻底的点燃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潜藏在心底多年的火焰,瞬间火熊熊燃烧,喷涌而出,愈烧愈烈。
乃至于,事后,她“又借了院长的眼睛来,头一次事无巨细地端详着自己。”甚至,“她觉得自己不小心获得了重生。”
然而,很快便验证了张爱玲的那句话:“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
这期间的曲曲折折、弯弯绕绕,非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道得明。说不清这究竟是爱的魅力,还是禁忌所带来的刺激感。毕竟,这是丑闻。一个院长与女博士的丑闻。
就如伏波娃在《第二性》中所言:“女性的爱情行为仍被认为是她向男性提供的服务,因而他似乎是她的主人。”
是的,张月如丧失了自我,她沦陷了,她无法自拔的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挣扎着,也享受着,煎熬着,更是陷入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悲剧中去了。而与之一起的,则是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落空,一次次的失望,甚至自暴自弃。
又如,张爱玲所说:“忘记一个人只需要两样,新欢和时间。”
新欢有了,周小华,厨子的前身,酒吧小老板。
为了那某种虚无的绝望的抗争感,和正向着危险走近的亲切感,张月如选择了献身。甚至,“她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来替李文涛还债来的。”
于是,第二起丑闻诞生了。一个女博士和酒吧小老板的丑闻。
只是这一次,有爱的成分在吗?兴许有吧,就像第一次一样,她同样无所企图。若无所企图的性爱关系称不上是爱,那又该是什么呢?报复?回馈?答复?还是拯救呢?
还是《第二性》。伏波娃又说:“真正的爱情本应当承受对方的偶然性,爱情不会成为一种拯救,而是成为一种人际关系。”
兴许,爱情的唯一性和排他性终究是一场幻梦,如同这荒谬的爱与性。
李文涛是死了妻子的“自由身”,周小华则是已婚状态。
再如,张爱玲所说:“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
这磨难注定是逃不开了,只是这一次的“献身”,是她拼死抵抗也是迫不及待深入进去的疼痛,是侮辱的加剧,也是面对恐惧的开始。
“她无法再忍受这样的侮辱,前两次的侮辱在新的侮辱面前全部复活,带着一种加倍的力量向她扑来。”
她再次“献身”,这一次是“自我救赎”,亦是第三起丑闻。一个女博士和维修工的丑闻。
只是,这一次的疼痛却是最轻的,也是最彻骨的,仅因为它牺牲了一条命?还是这附加的侮辱通通都附加在了这个维修工身上,附加在了张月如身上?
是的,维修工最终死于张月如之手,也是死于维修工自己抢劫所带来的匕首,更是死于他自己的侮辱和恐惧,作为一个男人所受的侮辱,作为单身男人所受的“第一次”的恐惧。
张爱玲在《恨独》中写道:“极端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
这句话,既诠释了解青燕的大彻大悟,也暗指着张月如的大彻大悟。献身,而非索取,只有先看清自己的恐惧才能真正宽恕自己。
凤凰涅槃,大彻大悟,然而,时代是多么沉重啊!
丑闻呢?究竟是极端病态,还是唯有透过极端方能觉悟呢?
“这些狰狞的菩萨就是人类内心最深的恐惧,他们把自己的恐惧塑造出来再加以供奉,就成了菩萨。”
说到底,这是恐惧的化身,这是丑闻,何尝又不是自我清醒认知的疼痛——她见过的“太阳”,她的第二性,“女人”和“博士”的第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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