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大雅·卷阿》：“皇帝的人”的独立人格

《诗经·大雅·卷阿》：“皇帝的人”的独立人格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

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

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

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

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为则。

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中国古代史，以隋唐的科举取士为分界线，分为两个时期。科举取士之前，是个由贵族精英主导的世界。科举取士之后，中国便渐趋于一个没有贵族的世界。在贵族精英主导的世界里，持有话语权的大体有三部人分组成：一是老贵族，诸如尧舜禹的后人，前朝王者的后人，乃至于孔子的后人。二是新贵族，因为财富或者军功原因，从普通人一跃而赫然有名的人。三是“皇帝的人”——也就是当朝天子身边那些皇帝需要的人，这些人或者因为有拿手绝活，或者有高明才情，或者只是比较滑稽能够逗皇帝开心。

《诗经·大雅·卷阿》的诗作者应该属于“皇帝的人”，诗人凭借自己超凡的才情，为皇帝所需要。伴皇帝出游时，能献上华丽的诗歌助兴。《诗经·大雅·卷阿》共十个小节，前六个小节，每个小节五句，后四个小节，每个小节六句。全诗将近三百字，无论从韵律角度看，还是从结构角度看，都不是一般人的才情能够驾驭的。

孔子删诗，毫不留情。无论有多高的才情，但凡在思想上没有可取之处，是一定要“咔嚓”掉的。《诗经·大雅·卷阿》之所以能留存，自有诗人作为“皇帝的人”的独立人格在，正因为如此，孔子才给了它存诸于世的机会。

这首诗所体现诗人独立人格的可圈可点之处有四：

一、反复强调“岂弟君子”，以确保进言“悦耳”

《诗经·大雅·卷阿》共十个小节，前六个小节每小节皆有“岂弟君子”句。《吕氏春秋》讲“说者，悦也”。意思是讲说话的目的是为了让别人感到愉悦，进而起到对他人产生积极影响的作用。许多人说话时，常常忘了这个根本初心，到最后成了逞口舌之快，因为所言逆耳，反倒没有起到多少作用。诗人之所以反复讲“岂弟君子”，就是给说话对象一个基本的定位“美德长且大者”。《吕氏春秋》有“君子之德长且大者，则为民之父母”的说法。天子之所以为天子，不仅仅在位高权重，更在“德长且大”，能为民之父母。

诗人反复强调“岂弟君子”，就是把言说对象放在“为民之父母的德长且大者”的基础上来对话，这个度把握地特别好。

二、为溢美之词找到情理依据

诗歌的第二、三、四小节，分别强调“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尔寿命长矣，茀禄尔康矣”“有冯有翼，有孝有德”，简而言之就是在强调“岂弟君子”有土、有辅、有德、有寿、有名，算是把能用于颂扬一个人的全部集合于一身了。

诗人高明的地方在于把这些好处全部归诸于“俾尔弥尔性”。“弥”是“益”的意思，用清人方玉润的话讲“充满其性量而无间，由悦怡夫性天以弗遗”，说得直白点就是王者的性情笃厚充斥于天地之间，把上天赐给自己的性灵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个马屁，与其是说在拍天子，毋宁说是在拍“上天”，这或许恰是诗人的高明之处。

三、“媚”的寓规于颂

如果仅仅是辞藻华丽，极尽歌颂之能事，这首诗便显得无趣了。

第六章、第七章赫然出现的“维君子使，媚于天子”“维君子命，媚于庶人”，乍一看，多少有些违和感。“媚于天子”还好理解，“媚于庶人”的理念多少有些穿越感。用二元思维的定式来看这两句话，多少有些欠妥。认真想一想，恐怕只有能够媚于庶人能耐的人，才能被天子所看见，形成媚于天子的结果。反过来讲，那些只着眼于媚乎庶人而不能媚于天子的人，恐怕也不能真正做到媚于庶人。

这其中的道理，思量的多了，作为天子，会更加像个天子的样子。

四、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第四、五小节分别写“岂弟君子，四方为则”“岂弟君子，四方为纲”，言外之意是说，不管你想与不想，作为天子，你都已经不是你自己了，因为你是万民敬仰的对象，四方小邦将以你为准则和纲纪。

至于肯不肯小心谨慎，你自己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