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大利人Francesca,学校同课题组的同事,是我在根特见过最好玩的人之一。
第一次见到她是去年春天,印象颇深。身形中等,消瘦却健壮,面颊棱角分明。眼睛很好看,少见的蓝灰色。目光坚毅,声音粗粝。
和她从食堂走回来。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聊天,知道了好多细节。例如她弹钢琴,会拳击,骑摩托车,是佛教徒,有个女朋友,等等。感觉这是个很强势、表现欲强烈、飞扬跋扈的人。
之后参加她博士毕业答辩。她穿着宽松的服饰,衣服上有东方风味的花纹。一头浓密的泛灰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腰上。在场的人无不感觉那场答辩如同奋战。答辩委员会的人轮番轰各种刁难的问题。这时候,Fran总会歪着脑袋思考一瞬,用手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梳去。而后再回答。不慌不忙,铿锵有力。举手投足间洋溢着满满的自信。答辩结束后,Fran真诚地拥抱每一个委员会成员,说谢谢你们的认真。大家都很感动。那是我见过最精彩的答辩。
今年刚回到根特,Fran在南极采样,各种机缘巧合我住到她的房间。每日睡觉,都感觉着床头悬挂着藏传佛教的小旗、镜子旁边有一副字:“禅”、还有桌上达赖喇嘛的画像。我跟Michela说,Fran真是个神人。Michela说,Fran也有不神的时候。
三月中,Fran从南极回来。我打开门,她迎上来吻我脸颊。眼睛、面颊、和扎起的长发,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暖的棕色。笑着问我一切可好?我说好,你呢?她说疲倦。而后各自吃饭做事情,没多的话。这时候她是个平静安详的女人。
第二天是San Patrick's Day。刚回到家,Fran说,晚上去喝一杯?我说好啊。她说,但是这之前我们需要食物。我说,Michela布置我今晚做饭... 没等我说完,Fran说,好,我加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吃。晚饭期间,Fran的话慢慢多了起来,她讲起南极的各种奇闻。
故事1:科考船的药物匮乏,一个科学家有病无法及时医治,结果挂在船上,尸体在冰箱里冻了一个月,开关冰箱拿样品,尸体时刻提醒着人们珍惜生命的真谛。
故事2:她对自己带的硕士生要求严格,小硕颇为怕她。有一天小硕打破了价值600欧的仪器,吓破了胆。鼓起勇气告诉Fran后,Fran不仅担起所有责任,还给小硕一瓶啤酒,配以笑话。小硕离开基地之后,发了一封很长的邮件给Fran,说Fran是个好老师。
故事3:Fran和小硕跟着一群西班牙科学家在基地里,混了三个月后,Fran的西班牙语通了。
故事4...
我和Michela如同听天方夜谭,合不拢嘴。
当天晚上,在吧里,三杯啤酒、数根cigar+weed之后,时针已过3。Fran的舞步才刚起,又唱又跳,俨然成了吧里最耀眼的中心。
"啊,狂野的Fran回来了。"Michela这么说。
隔天我起床的时候,将近中午。Fran已经遛完狗,带着头盔准备骑摩托出门,跟我招招手,宛如外星人。
Fran还没回来时,Michela和我在早餐的餐桌上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Michela拿眼睛看我,用手指牛奶,我点头,她把牛奶递给我。两人对话不超过十句,因为均未完全清醒。
Fran回来后,早餐的寂静打破。她遛狗回来,坐在沉默的Michela和我中间。说些什么,话很容易就从她嘴里出来。Fran早上通常喝茶。有一天她伸手倒咖啡,半天也没倒出一滴,已被喝光。Fran笑着说:Girls! It's me who made you coffee. You happy? 我和Michela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天晚上Michela不在。Fran说,今天我来做晚餐。于是拿出个蒸锅,效率极高地切了蔬菜,设了时间,擦了手,完成。跟我说,茜,你是亚洲人,你煮米饭吧!
当晚的晚饭很愉快。我和陌生人交流一开始总是拘谨,尤其是外放的人。但是Fran很nice,她的谈话并不总是“我我我”,她会认真听我说,理解我说的,我卡壳她帮助我表达。我们从亚洲政治经济文化,聊到中西方文化差异,聊到宗教,聊到各自家人,聊到各自名字的含义。Fran说Fran是向往追求自由的意思。我说茜是一种小植物,不显眼但是顽强。Fran说她喜欢亚洲,并且相信自己前世是亚洲人。吃亚洲的食物让她感觉身体更舒服。

Michela离开根特回意大利前,每晚我们俩在院子里weeeeed,聊天。Fran从客厅走过来,插科打诨,像个孩子,不想让自己落单。
Fran每晚给前女友打电话,用荷兰语和她聊天,语气温柔。
Michela回意大利之后,为了让各自有自己的空间,我尽量晚回家。Fran早睡早起,于是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一天早晨,Fran磨磨蹭蹭地等我吃早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她忽然难过地说,你知道吗,我回来之后感到更孤独。在南极的时候,基地空间狭小,早晚周围都是人。现在回到家,昨晚我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你们都不在...
这时候她爸爸打来电话。她说了句抱歉,就接起电话: Papa! 孩子般地开心。放下电话后,她忘记了之前的话题,跟我聊起,她爸妈旅行得不多,却总是热衷给她整理行李的建议。我说我爸妈也是。
于是第二天晚上我便早早回家了。
晚上我拿起吉他,弹wish you were here。Fran坐在一旁唱了起来,歌声紧实动听。我弹错停下来,她等我,告诉我正确的和弦是哪个。末了她说,嗯嗯,不坏,你弹吉他多久了?我说,几年前自学过一阵,后来不停地拾起又放下。Fran皱了下眉,说,你该多花点时间在弹琴上,这样更有意思。
Fran的朋友Midi来访。Midi是个奇特的年轻人,他的工作是照顾养老院的老人和残疾人。Midi并不很说话,深棕色的眼睛看着说话的人群。据说他爱过Fran,但是最后他们还是成为朋友。临走前,Midi指着我告诉Fran:你的新朋友很特别,她有一种好的安静的能量。Fran说,我知道。我希望她留下。我说,我还回来。Fran很开心,说,太好了!回来还住我房子吧!
复活节Fran回家的前个晚上,她不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例如给她的植物浇水、狗的食物在哪、什么时间遛狗,等等。我说好。她吻我面颊,说晚安,周二见。走上房间,又咚咚咚地走下来,把一个有南极基地图案的杯垫放在我电脑键盘上。笑着招招手,咚咚咚回房去。
我看着杯垫,心里暖暖的,笑容在唇上好久。这样的友谊让我觉得神奇。
我坚信人们之间的联系,不仅是靠语言,还有一些无形的触角。尽管性格不同,只要足够真诚,你就可以感受到许多有趣的可爱的地方。你会由衷地喜欢和开心。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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