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候车区的坟包

她来到这个城市打工已经多年，同行的有几个姐妹，干的都是苦力活。如今，她头发花白，面色蜡黄泛黑不见当年女儿家的本色，额头处不知是因为是晒伤还是炎症，连片的点状露出里面的红肉，带点粉色，却是让她自己也看着恶心。退掉日租房后她们昨夜便一起来到车站候车，高铁候车区人一向少些，她们趁着天晚无人，占下了两大排座位.一排放置行李，那包括锅碗瓢盆与使用多年的破旧席子的使旧蓝布包着的几大捆行李。另一排她俩躺着，这里冷气很足，她们舒服地睡了一夜，清晨醒来，她继续歪着身子侧躺在半排座位上，同行的姐妹去上厕所，过会儿来换她。她侧躺着面无表情地望着渐渐拥挤的候车区，把脚搭了上来占住另一个空座，让那些不断涌来的出行者明白这里是她的领地。

嫁到上海的小侬也已步入中年，她扶着干瘦苍白的老母亲来到候车区，左挑右捡好歹找到一堆行李旁有几个空座，便搀着母亲坐了下来。

“这里有人！”她侧躺的身子稍微抬起，迸出沙哑略尖厉的声音。

小侬眼睛斜瞥了那个一身暗色糙花布的中年女人，语气有些急促：“你们占了这么些位置的。”却让母亲坐下，自己仍旧站着瞧向那女人。她站的直了些，腰杆笔直把浅色的旗袍衬了出来，随后从精致的小挎包里拿出酸奶替母亲插好吸管，递了过去，自己也准备坐下。

“你怎么占这么多位置，懂不懂规矩的！”一个穿着旧式西装头发蓬散的男人从旁边那排的位置站起，操着江淮口音大声对着中年女人呵斥起来。他撇着两片薄嘴皮，小眼睛瞪的老大，一边朝着这边走来，嘴里开始喋喋起来：“这么多人都站着，你一个人占这么多位置，有没有公德心啊！信不信喊警察把你抓起来。”说的激动了，他的眼神里泛出些神经质的偏执，又转身坐下了。

她被说的一愣，见那男人走来，目光却瞧向远方，似乎被骂的不是她，依旧平静地躺着。

男人刚坐下，又猛地站起，大步走到妇人面前。陡地又转过身去，挤出皱巴巴的笑轻声对小侬说：“没关系你尽管坐，我教训她。”而后他回过头开始更大声的呵斥：“你耳朵听不见嘛！说你呢！”

小侬顿时一阵错愕，却也缓缓地坐了下来，自己也打开一瓶酸奶，侧着身子不看那边，与母亲开始聊天。

妇人继续无动于衷，只是眼睛时不时地瞥向男子，只是一瞥便立即转向另一旁。男子变得有些愤怒，他走向那堆行李，开始拿起一包，然后重重地扔到地下。一边扔，一边喋喋不休地骂着，不过一会，一排的行李已被他堆作了一堆小山，有几件东西都有些洒落，零散于一旁。

妇人的脸与胸膛有些抽搐，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的同伴还没回来，她继续斜躺着，把架着的脚放到了地上，眼神空洞地望向更远处。小侬时不时瞧向这身边的闹剧，方才板着的脸透出一点嬉笑，向母亲对这旁的闹剧低声地指指点点。

男子扔完那一排的，仍不过瘾，又走到妇人附近，把她身边的几个包也一起扔到那一堆里。又站着骂了几句，才向原先自己的位置走去。边走着，他笑着招呼一旁站着的人坐到自己方才清空的位置上去。

男子坐定后，妇人缓缓坐起，摸向地上散落的行李，把它们堆到那一堆中，然后，又缓缓地躺了回去，没有喘出点粗气。

那一堆杂乱的行李堆成一个灰蓝的坟包，里面不知埋葬着什么。中年妇人继续无声等待，男子坐定后眼睛瞧向这边继续喋喋不休，小侬与母亲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开始从包中拿出手机把玩，堆满旅人的高铁候车区不太吵闹。

后记：这是7月17日清晨在南京站所见，我添加了一些私人臆想的成分。我当时坐在不远处目睹了这闹剧的全程，觉得每一个人、每一个阶级（包括我自己）都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