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 晴 气温29℃ 相对湿度75%
刘媛将百叶箱合上,她恨透了这个白色的,像地外生物临时居所一样的设备,远方的太阳将光线斜斜地洒在她的身上,刘媛深深地吸了口气,把一只什么小昆虫吸进了嘴里。
刘媛弯着腰咳了好久,紧紧攥着的拳头还在轻微发抖,风将她的发梢扬起,她的眼神溢满疲惫。
每一天都是这样,刘媛已经烦透了,她蹲下身子,捶着草地。从来气象局上班的第一天起,刘媛就感到了腻味。刘媛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毕业后迟迟找不到工作,父亲托关系才勉强送她到县里的气象局,因为专业不对口,很多事刘媛无从下手,很难想像一个傻乎乎的女生刚刚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做着自己毫无概念的工作是什么感觉。哦,其实是可以想象的。刘媛回到办公室,将久未打理的刘海往后拨了拨,将茶叶倒进茶垢厚实的口盅里。
有一只鸟扑闪着翅膀撞在推拉窗外噼啪地响着,刘媛下意识转头望了望窗外,她像被人抽走了灵魂一样呆呆的望着蔚蓝的天,天上浮动着厚厚白白的云,今天是个好天气。刘媛在那一瞬间后悔了,她应该和舒瑞一起去美国的。
叶舒瑞是刘媛在社团里认识的,坑爹的魔术社。
叶舒瑞刚进大学就已经在为出国准备了,刘媛也知道自己不能爱上他,因为对他的付出必将会成为沉没成本,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自己不配爱他。
刘媛是那种追求新鲜的人,她无法安安静静像个淑女一样老老实实地坐一下午,让红茶和马尔克斯陪自己。她宁愿颠簸在自行车的两个轮子上,和朋友骑一段数字很好听的距离,晚上回到宿舍,一边看着晒得发红的脸蛋惋惜,一边像个神经病一样呵呵地笑。她内心不安的躁动因子像英勇冲锋的战士,要冲破她平凡的皮囊,她注定要做出什么不平凡的事。
她向叶舒瑞表白了。
她记得那个操蛋的社团挑了一个晚上集合各个社团搞了个文艺汇演,动漫社的coser,街舞社的breaking,花花绿绿的人和衣裳,在令人头脑发蒙的音乐中光怪陆离。刘媛有些不适,起身想走,叶舒瑞上台了。他穿着燕尾服,带着高帽,提着手杖,真的有点像电视上的魔术师。
魔术讲了一个故事,魔术师爱上了一个女孩,但是那个女孩却离他远去,魔术师用天上的云彩做了一个布偶,在一连串翩翩舞蹈和款款深情后,魔术师手杖一挥,布偶变成了真人。
叶舒瑞的表演其实很粗糙,加上临近演出结束,同学们都陆陆续续离开,观众席变得有些冷清。刘媛坐在观众席上,呆呆地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叶舒瑞,任凭周遭的人从自己的身边经过,将浑浊的空气划破。时间的流逝突然变得好慢,离开的人们缓慢地摆动着双手,舞台高频率闪动的射灯像眼睛一样一眨一眨,台上的叶舒瑞保持着散场时的微笑,久久地微笑着。
叶舒瑞听到刘媛的表白时吓了一跳,但是他很绅士地没有将内心的讶异表现出来。刘媛在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顺下来,她的视线没有从叶舒瑞的眼光中移开,叶舒瑞倒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叶舒瑞在爱情上明显没有在学术上的那种强势。像所有情侣一样,他们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牵手绕校园里的镜湖一圈又一圈。刘媛觉得自己已经是很幸运的了,她庆幸自己走出了那一步,庆幸自己没当孬种。
“对了,”刘媛说,“你那天变的魔术,教教我呗。”
“不行不行,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叶舒瑞温柔地捏着刘媛的手。
“哎呀,说出来你又不会掉块肉。”
“NO NO NO。”叶舒瑞笑着摇头。
天的那一边飘来很好看的云彩,红色搭配着橙黄色的天空是云彩的背景,刘媛和叶舒瑞躺在学校体育场后面的小坡上,看天边的云卷云舒,看体育场上的人在跑动,在跳跃。如果这时候身边有个竹子编的午餐篮就好了,刘媛想着,篮子里装着早上自己做的三明治和鲜榨的橙汁,身下睡着带有小花清香的布,最好是有粉色搭蓝色格子的那种,身边最好还有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天哪!自己在想什么!刘媛责备着自己,眼神在叶舒瑞和天边那朵云之间来回跳跃。
刘媛也不是没有想到这种结局,没错,她一开始就已经想到了,但当事实像一块巨大的玻璃由头至脚清晰而残酷地将自己压碎时,刘媛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没能坚持到最后,像天空中的云,不会永远停留在你觉得它好看的地方一动不动。刘媛很矫情地想到了顾城那首你看我很远,看云时很近的诗,她觉得一切都离她很远,舒瑞是,天边的云是,就连自己,也是。
叶舒瑞是笑着离开的,刘媛在机场通道外直直地站着,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可怕,看得出叶舒瑞心里也是难受的,他转身跑到刘媛的身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刘媛的防线彻底崩溃,哭成泪人。叶舒瑞终于还是走了,从此以后就真的是我在地球的这一端,你在地球的那一端,连同一个时间看同一轮明月都变成了不可能的事。刘媛目送叶舒瑞走远,她分明看到,她的舒瑞揉搓着眼睛,低着头,像一列老式蒸汽机车,一步一个脚印,呜咽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小刘,一起去观察室!”
刘媛一边答应着,一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今天是个好天气,甚至有些热了,因为刘媛听到了植物种子爆裂的声音,听到了单位大门右边第二棵榕树上,蝉鸣的声音。
四年前,刘媛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现在会是这样的一种状态。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要去美国,和叶舒瑞一起。她拼命兼职打工,利用破碎时间学雅思,那一段时间刘媛再也不想再来一遍了,除了辛苦,还有看不到希望的压抑。但是刘媛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因为她为了自己的幸福,付出了全身心的努力。
刘媛的母亲在她准备签证的那一年得了乳腺癌,本来就很拮据的家庭变得一贫如洗。很自然的,刘媛的一切准备变成了泡影,而真正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舒瑞的电话再也无法拨通。在刘媛哭得死去活来的第五个夜晚,也许是眼泪流尽了,也许是不难过了,刘媛把自己虚弱的身体移向窗边,看着月亮在流云里穿梭,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对自己说,你已经好了,睡一觉吧,想想明天早餐吃煎饼还是油条。
山顶的风还是很强的,刘媛用手紧紧压着头上的草帽,她趁领导不注意,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了这里。中午一场短暂的雨后,太阳已经没有那么烈了,天空被调成好看的蔚蓝色,刘媛躺在草地上,她望向远方,远方的云望向她,金色的阳光略带刺痛地将她温柔抱紧,刘媛对着天空伸出手,闭着左眼,将那片蓬松的云捏在手上,云朵翻转着身子,一下子很远,一下子又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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